離别到來得如此倉猝,顧小絨頹然地與她的新哨兵并坐在一起,她已經把北方的構架給薇拉講了無數次,哪位哨兵叫什麼名字、擅長什麼,都要她全部記下來,現在她把同樣的話一模一樣地講給芬尼克。
“不管什麼時候,如果遇到這三位,立刻轉身逃跑,别管任務。”顧小絨點開手裡的電子屏,上面出現了三張熟悉的面容:韓奕、楚飛與言韶,他們的名字下方閃爍着巨大的“S”字樣,而韓奕的“S”後甚至跟了個“+”。
也許還沒有人想出來應該怎麼用字母去概括完全體哨兵這樣的存在吧,顧小絨閉上眼。
“哦……好。”芬尼克似乎無法完全理解她眼底暗沉的絕望,可他能感覺到她的情緒,于是乖順地應着。
“他們的信息素是這幾樣。”片刻後,顧小絨重新睜開了眼,她驅動着自己,如同強行拉動發條的鏽蝕機械。
她點開詳細資料列表,将電子屏遞到哨兵手中:“等會兒我去要點信息素模拟試劑給你,要記清楚了,然後……”她頓了頓,隻覺巨大的無力感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淹沒。
“總之……記得優先保全自己的性命。”她輕輕拍了拍哨兵已經恢複的腿,站起了身來。
羅賽恩位于澤卡的西北,瓦爾塔那的南部,在上一次被北方突破之後又重新回歸到南方軍的勢力範圍,後者的下一個目标就是重新奪回瓦爾塔那,繼而迫近維塞克城。
女哨兵收起了攝影器,輕靈地轉身落下黑色的城牆,古老的防禦工事已經被炮彈轟塌了大半,這裡是羅塞恩的一處僻靜角落,看上去南方軍還沒有來得及将防禦設施搭建完善。
“怎麼樣?”回去的路上,程浩偏頭問道,他們這次刺探行動十分隐蔽,無人察覺。
“要通知布雷塔妮少校,敵方準備采用A-0級作戰模式。”莉莉神情嚴肅地處理着資料,将剛剛錄下的視頻實時傳回公會。
正羽和程浩沉默着交換了目光,A-0級之前隻存在于他們的構想裡,指:黑暗向導(A+)+狂化哨兵(A+)+傳統單體哨兵向導( S )。
由于黑暗向導幾乎可以覆蓋數百位A級哨兵,目前這樣的模式還從未在戰場上出現過,如果出現了,就說明那位哨兵的力量非比尋常,黑暗向導無法對其全然控制,需要單獨的向導以做輔佐。
“是S級,很年輕。”莉莉目不斜視地肯定了身旁兩位的猜測。
“向導……”程浩抱着胳膊,靠在冰冷的戰機内壁:“是顧小絨?”
“嗯。”莉莉沒有否認。
得出這個結論很容易,畢竟即使真的有S級哨兵出現,能夠與之匹配的向導也十分稀少,整個帝國從南到北數完,匹配過S級哨兵的向導也就那幾個。
在中央公會的時候,程浩和莉莉的交情原本僅限于幫她給周烨遞情書,遞着遞着雙方就熟絡了起來,莉莉對待感情認真,對待任務更加認真,工作起來近乎是一台沒有感情的機器,她剛剛描述顧小絨的語調仿佛那是一個毫不相關的陌生人,或者更準确說,是敵人。
“看來一切都在少将的預想中。”正羽悶聲說道,提起顧小絨,他和程浩心裡還是不太痛快。
“南方軍看上去很快就要進攻瓦爾塔那了。”莉莉已經傳輸完了信息,語調仍舊嚴肅:“如果膽子大一點,他們可能連阿爾塞拉一起進攻。”
“我賭重頭戲在瓦爾塔那。”程浩翻檢着自己配備的微型電磁炮,好像這樣就可以掩飾掉自己的一部分情緒:“等長官發話吧,其餘地方的布控都完成了嗎?”
“沒有問題,已經完成上報了。”莉莉答道,瓷白的面容冷若冰霜。
“讓那個叛徒好好嘗嘗背叛的代價。”莉莉的向導也開了口,蒼白天光的逆影下,他的喉結微微滾動。
“……”程浩和正羽沒有再說話,氣氛陷入一片岑寂。
黑夜如約而至,明月高懸,亮如白晝。
南方的風不似北方那般凜冽,此刻如水一般溫潤地流淌過臉頰,可是于顧小絨而言,如此細微的浮動卻仿佛刀割一般疼。
“放松點。”她不由地使用精神力提醒她的哨兵,因為此時他們的感官牽拉在一處,她與哨兵所有的知覺是共感的。
“哦好……”芬尼克有些緊張,但立即聽話地答道。
新分化的哨兵甚至還沒有完全控制住自己的五感,就被倉猝地扔到了戰場。他們的連接并沒有太深,遠遠不到她與韓奕的程度,可是此時也沒有更多的時間交給他們磨合。
顧小絨擡頭平視前方,她能看見一隻溫順的小象緩慢地走在他們身前,月光如銀,照映着它年輕而結實的身軀,長長的鼻子甚至還有些頑皮地晃了晃,擺過眼前晃動的草木。
這頭剛剛成年的小象,就是芬尼克的精神體。
通常來說,精神體是哨兵本人性情、人格與戰鬥風格的具象體現。如同韓奕是黑豹,希裡斯是白狼,都是極具攻擊性的掠食者。S級哨兵很少有溫順的食草動物,甚至連A級哨兵都是以攻擊型動物為主。
顧小絨沒有再出言斥責他,隻是放出了自己的知更鳥探查線路。她這幾天對他已經夠疾言厲色了,可這本質上也改變不了什麼……
心髒不舒服地跳動着,黑暗中仿佛一柄利劍高懸在頭頂,随時将會落下,她說不清楚緣由,隻本能似的感知到一股危險的氣息。
這次的任務,也許比想象中的更加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