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2月25日，上午9:40。

嗒、嗒、嗒……五條悟的皮鞋在大樓走廊裡，有節奏的敲擊。

他的女學生，嫩黃色的外套領子上，露出一段泛着熒光的頸子。

——正适合一隻手捏住。

五條悟想。

——隻需要捏住輕輕一折，就會斷了。

眼罩早就丢在總監辦公室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将他從紛雜的思緒中喚回。他垂眼，看向那顆一蹦一跳的頭頂。比起初見，他的女學生确實長大了不少。烏黑的頭發很散漫地紮了一束馬尾，有點硬質的頭發絲形成了活潑的弧度，人往左邊邁步，它就往右邊晃，左左右右地像是鐘擺。

她擺弄着新入手的平闆電腦，連上了無線。

【……觀衆朋友們，聖誕快樂！這裡是東京電視台特别節目《皇居的聖誕節》。我是主持人……】

在重大會議之前看綜藝節目，似乎有點不符合這位學生的一貫作風，五條悟發出一個單音。

半年多的相處，足夠師生培養默契了。

“今天德明老頭會把天皇之位傳給我。大概跟火之國差不多吧，可能要吃虧當一下他的養女之類的，但是這樣能夠讓我們的計劃更順利，所以也不是不能忍啦……”

“噗。”

——這異想天開的樣子。明明，還是需要大人好好教導的孩子啊。

——這大概就是麻辣教師存在的意義吧？

心頭的陰霾似乎被驅散了些，白毛教師捂住了嘴，兩個腮幫子鼓成了棉花糖，鼻腔裡一陣陣地發出忍笑的氣音。

學生的眼睛裡寫着兩個大問号。

五條悟連連擺手：“沒事沒事，老師隻是想到好笑的事！”

學生繼續把注意力放回平闆上，鏡頭裡已經出現了二重橋和伏見橹。五條悟看向深邃的走廊，思緒又像是被風吹飛的柳絮。

他回想起了那個時候。

好像也是這麼幽暗的走廊，怎麼走也走不到頭。

【……在這個充滿歡樂與祥和的西方節日裡，我們非常榮幸地獲得許可，得以在象征日本的中心——東京皇居内，為您帶來天皇家族今日工作與生活的特典節目。我們嚴格遵守皇室規定，拍攝僅限于特定公開區域，并最大程度地尊重皇室家族的隐私。節目的最後，還有數年來開天辟地、獨此一家的采訪，敬請期待……】

主持人說話的聲音、誇張的音效、腳步聲，亂七八糟地混合在一起。

“竟然不是正式的發布會嗎？在這種娛樂節目裡公布消息，也太草率了吧？……算了，反正今天就會有結果。”

女學生還在嘟嘟囔囔地抱怨，男學生似乎說了什麼，五條悟沒有聽清。

他的胳膊很重，又很輕。

他好像聞到了消毒水的味道，看到了學弟、學生的血，印在白床單上。

他擡起手，十根手指纖長有力。它們好像是白皙幹淨的，又像是濕潤的鮮紅，還像是幹涸的褚褐色。

他低頭看着手指，一片光照亮了六眼。他循着光擡頭，刹那回到了多年前。

原來會議大廳的門打開了，内裡一片燈火通明。

他好像看清了每個人的臉，又好像這些人都沒有臉，隻有一道道黑色的影子。

“……諸君……”

似乎有人在說話，然後現場歡聲雷動，所有人都看向他，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五……”

理智告訴他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眼前的景象，分明是剛剛才發生。他的腦袋又開始痛起來，連帶着喉嚨到腹部都被撕開，他感覺髒器正在從那道裂縫中流出來。

很痛。

比痛更痛。

“五條老師！”

聲音像是穿過了回憶的水流，終于将他從舊日的即視感中喚醒。

“嗯？”

“你在發呆嗎？”

學生歪了歪頭，那雙神似六眼的眼睛，與五條悟對視，紅色的瑰麗花紋突然轉起來。

這回不是幻視，五條悟真的回到了盤星教的禮拜堂。他察覺到手上的重量，低頭，看到了白色的布單，布單下露出幾絲長發，一段俏皮的發呆斷了，從布單下露出來的端口，幾線殘碎的布絲沾着猩紅。

黑白的影子們得體地恭喜他、贊揚他，誇獎他‘最強’果然手到擒來。掌聲如海浪般，一浪一浪地撲到臉上。他站在人叢裡，轉頭看到門又被推開了，另一個熟悉的人，出現在門外。

‘……要殺掉他們嗎？’

‘……沒有必要。’

過去這樣發生過對話。

——好奇而已，小孩子都好奇，麻辣教師也好奇。

五條悟這麼安慰自己，他找回了控制面部肌肉的能力。

“這麼戲弄老師嗎？”

幻境水波一般消失，他又回到了總監部會議大廳門口，那雙妖豔的眼睛裡，瑰麗的花紋靜止了。

“五條老師，這就是你心不在焉的原因嗎？”

【……天皇陛下作為日本重要的精神象征，公務活動是日常的核心。今天雖然是聖誕節，但上午殿下依然安排了重要的公務……】

平闆的喇叭還在播放噪音，五條悟撓了撓頭發。

“……可能吧。老師也不是完全沒有過去的人嘛，但是直接問不就好了嗎？雖然你的寫輪眼能力很好玩啦……”

“對不起。”

這聲道歉簡直像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白毛教師立刻直起腰，伸脖子仰頭地用眼角瞟他的學生。

這副‘友邦驚詫’的樣子，逗笑了女學生。她收起有點别扭的表情：“五條老師，我想要知道原因，所以用了對我來說最簡單的方法。你要是因為這個生氣的話，我以後就不對你用幻術了。不過，從剛才開始，你就一臉耿耿于懷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