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她很不走運,因為來得晚了,很多菜葉已經被其他大媽撿走,隻剩下一些爛掉的。
孟歡歡還是把它們都撿進袋子,她覺得回去洗幹淨也能吃。
——好餓。
低血糖讓她眼前發黑,她踉踉跄跄往家走,誰知剛走到大門口便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孟歡歡隻看見了熟悉的天花闆,外面天已黑透,她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來的,隻知道聞到一股好香的飯菜味兒。
——是男人回來了嗎?
那些挨打的記憶深刻的印在腦中,孟歡歡哆哆嗦嗦的下地,鞋也沒顧得上穿就跑到了客廳。
“阿姨好。”
一個高中生模樣、身穿校服的女孩就坐在她家沙發上,飯桌上還擺着四菜一湯。
孟歡歡呆呆的看着眼前這一切,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夢,不知該如何反應。
女孩朝她笑了笑,“我放學回家看你倒在樓門口就給你送回來了,我爸媽不在家,我就在外面小飯館買了點菜,阿姨你是不是沒好好吃飯啊,正好,咱倆一起吃吧。”
明明孟歡歡才是這裡的主人,但她謹慎的仿佛是個外來者,倒是女孩十分健談,她也住這個樓,以前在樓下看到過孟歡歡,也知道一點孟歡歡被家暴的事,今天把她送回來純屬好心。
雖然女孩也明白自己不該管這些閑事,可在她親眼看到孟歡歡的遭遇後,還是忍不住想要幫她。
除了周日以外,她白天上課晚上很晚才會放學回家,但總會在學校食堂帶幾個包子回來,路過孟歡歡家門口時就挂在門把手上,然後敲敲門,不等她來開門就上樓回家。
因為沒見到人,孟歡歡想了好幾天才想明白包子是誰送的,雖然每天都能有肉包子吃很開心,但她知道一旦她男人回來就可能給女孩帶來麻煩,她用不太靈光的腦袋想了很久,決定第二天去見那個女孩,讓她不要再管自己了。
孟歡歡不知道女孩幾點放學,隻知道個大概時間,她怕錯過,入夜後就坐在樓梯上等,誰知沒等來女孩,反倒等來了提前回來的男人。
“你特麼坐這兒幹啥呢!”
男人不問緣由狠狠抽了她一巴掌,孟歡歡怕被打的更狠,不敢躲也不敢哭,隻是顫抖着抱着頭,嘴裡不停的道歉。
“喂!!!”
正當男人拽着她的頭發要把她拖進屋子裡時,女孩放學回家,見到後大喊了一聲呵止了他的行為。
男人面相很兇,女孩看的非常害怕,她緊緊抓住樓梯欄杆,咬牙強硬道:“你、你再打她我就報警了!”
他們雖然住在同一單元,但女孩從來沒有見過他,乍一見到對方打量自己,心裡越來越慌,正糾結接下來要怎麼辦的時候,男人卻朝她不懷好意的笑了笑,然後便帶着孟歡歡進了家門。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風平浪靜,男人對孟歡歡的态度依舊冷淡,可也沒再打她,孟歡歡不習慣思考,她也沒意識到男人的轉變是因為什麼,隻是覺得每天能有碗白米飯填飽肚子就很開心。
時間一晃兒過了一個多月。
這天,孟歡歡正在家裡洗衣服,男人突然叫她去小賣部給自己買酒,雖然當時已經很晚了,樓前的小路已經看不到人,但孟歡歡不敢管也不敢問,從男人手裡接過了錢。誰知就在剛出門的那一刻,男人突然從身後狠狠踹了她一腳,她從樓梯上摔下去後又磕到了腦袋,頃刻便出了血。
男人關上了門,任由孟歡歡躺在冰涼的樓道裡。
孟歡歡疼的眼前發黑,她知道自己受了很重的傷,知道自己需要人幫忙,但長久以來的生活讓她習慣了逆來順受,她甚至不敢大聲呼救,她怕男人聽到後再回來打她,于是一個人靜靜地蜷縮在黑暗中,清晰的感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
“啊——”
就在她意識逐漸混沌時,一聲短促的驚呼傳進她的耳中。
女孩剛剛晚自習下課,她也沒想到居然在走廊裡見到了孟歡歡,而且看她的樣子似乎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
“阿姨你沒事吧。”
女孩趕忙過去将她扶起來,用校服袖子胡亂擦着她臉上的血。
爸媽依舊沒有回家,女孩見她傷的挺重就慌了神兒,腦袋發懵,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想到剛才上樓前好像看到孟歡歡家關着燈,這也就說明那個男人不在家,孟歡歡應該是像之前那樣、沒吃飽肚子低血糖不小心摔下來的。
想到此,女孩稍稍放了心。
——隻要那個男人不在家,一切都好辦。
她從孟歡歡衣兜裡摸出鑰匙,想着先将對方送回家止血、再借用電話打120,結果就在進門後的一瞬,男人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後,用一塊不知沾了什麼東西的毛巾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
女孩掙紮無果,片刻後便身體癱軟徹底昏了過去。
孟歡歡無力的躺在玄關,血糊的視線模糊不清,她眼看身後的大門被男人牢牢關上,又見他扛着那個女孩走向了卧室。
大腦中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逐漸閃過。
——和女孩一樣穿着校服的她,和一個她掙脫不開的醜惡的臉。
滾燙的鮮血和淚水混在一起,這一瞬間,悲傷、憤怒以及各種各樣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浪潮頃刻将她吞噬。許久以來,這是孟歡歡第一次覺得自己仍舊像個人一樣活着,她忍着劇痛和腦部受傷帶來的強烈嘔吐感,無聲的掙紮着從地上爬起。
孟歡歡哭着從客廳的茶幾上拿起了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卧室内,男人正處在高度興奮之中,不停的撕扯着女孩的衣服。他根本不在意孟歡歡會如何,在他看來孟歡歡連條狗都不如,畢竟狗被踹一腳都會反抗,但孟歡歡不會,可萬萬沒想到,就在他伸手去扒女孩的褲子時,一柄利刃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髒。
一刀,兩刀……
孟歡歡像個惡鬼一樣怪叫着将男人身上捅出無數個窟窿,鮮血飛濺的到處都是,血腥味濃郁的令人作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孟歡歡終于停了下來,失血過多讓她四肢疲軟發冷,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将男人推到一邊,然後從衣櫃裡随手拽出一件幹淨的衣服,認真的将女孩臉上的血迹擦幹。
看着白白淨淨的女孩安靜的睡着,孟歡歡終于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随着身體越來越冷,孟歡歡知道自己可能就要死了,她無力的靠着衣櫃跌坐在地,最終安詳的閉上了眼睛。
***************
2010年——
随着本學期最後一次下課鈴打響,學生們背着書包陸陸續續從教室裡走出,面臨期末成績與即将到來的高考的壓力的同時,也滿懷期待的準備迎接寒假假期。
一時間,校門口摩肩接踵,到處都是穿着冬季校服的學生與來接孩子的學生家長。
“爸,這次我可又是第一,你答應過要給我加零花錢的。”
“又要買那個叫什麼遊戲卡帶的?”
“你不說隻要我能保持成績就不管嗎?你别說話不算話啊。”
……
這位父親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眼看兒子就要高考了,考慮到孩子的情緒問題,他沒有直接反駁,而是暗示高考前别再想這些有的沒的,等高考之後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人群漸漸散了,天色漸暗,街邊路燈依次亮起。
距離校門不遠處,一個陰暗的街角,鐘景明拖着一個蛇皮袋子,正彎着腰從垃圾箱裡翻找有用的東西。學校裡總是有大量的卷子,學生們寫完錯題本後這些卷子就沒用了,攢起來也能賣一筆錢,通常是用作班費,外面人是撿不到的。
但鐘景明今天很幸運,有學生出校門後扔了包垃圾,裡面夾着幾張理科卷子,他可以撿回去攢起來,到時候和收集到的紙殼一起賣掉。
最後他還發現了幾個塑料瓶,通通扔進蛇皮袋後,将袋口紮進,甩起來抗在肩上,眼神麻木的朝自己的住處走去。
早些年他經曆了一場大火,半張臉燒毀,看着十分可怖,路過的行人步履匆匆,根本不敢和他對視。
一個小時後,他帶着今天的“戰利品”,回到一處四面漏風的鐵皮屋。
冬天總是最難熬的季節,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氣,每年都會有人醉酒後躺在路邊被凍死,人們也習慣在這樣的天氣裡早早回家。而在這間小小的鐵皮屋内,隻有一張破舊的木床和一個已經漏棉花的棉被,根本無處避寒,唯一算得上幸運的就是他曾經撿回一個燒黑的爐子。
鐘景明将蛇皮袋放到牆角,便用生着凍瘡的手開始生火。
木頭都是從外面撿回來的,有的上面還挂着油漆,燒起來會有一股難聞的味道,但鐘景明沒有選擇的權力,對他而言,勉強苟活到現在,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悲哀。
從監獄出來後,他便染上了酗酒的毛病,賣廢品換來的錢幾乎都被他用來買酒,那些廉價的、劣質的酒精漸漸損傷了他的大腦和神經,他的眼神呆滞、空洞且麻木,在酒精的作用下,渾渾噩噩的過着每一天。
今天的晚飯是昨天剩下的一個凍的硬邦邦的饅頭,鐘景明将它丢在爐子上熱着,轉身去床底下拿酒。
屋子不大,他又穿着棉大衣,彎腰時刮倒了牆角的蛇皮袋。
幾個塑料瓶咕噜咕噜滾了出來。
鐘景明麻木的看了片刻,又彎腰去撿,正要扔回蛇皮袋時,又看到了裡面的卷子。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張期末數學卷,卷子的主人成績不錯,150分的卷子得到132分。
莫名的,鐘景明麻木的盯着看了好久,他的腦中閃過了很多片段似的記憶,他記得很久以前,他好像也穿着校服坐在教室裡,一邊聽老師講課一邊偷偷在下面玩遊戲,那時他的成績很好,隻要他參加的考試,便無人可以撼動他年級第一的位置。
那時候……那時的他……
咕噜噜——
懷裡的瓶子再次滾到地上,但這次鐘景明沒有去撿,反而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了那張數學卷子。
鐵皮屋裡沒有電,隻有遠處路燈透進來的一點點光。
借着這點微弱的光亮,鐘景明的視線慢慢掃過選擇填空,最終落在最後一道大題上。
那是一道解析幾何,卷子主人隻做對了關于數列的第一小問,因為答題處寫的太滿,沒地方記正确的解題步驟,所以隻寫下了後續兩個問題的最終答案。
鐘景明在屋子裡翻找許久也沒找到一隻能用的筆,最後他從爐子裡抽出一根燒了一半的木頭,把碳化的部分當成筆,跪坐在地上開始了他的解題。
他的腦子大不如前,又離開了學校這麼久,每寫一步都需要停下來思考很長時間,這讓他的大腦非常痛苦,不停的用疼痛來提醒他停止這種虐待自己的行為。但意外的,鐘景明似乎很享受這種痛苦的感覺,這讓他意識到腦海中的記憶是确确實實存在過的,很久以前,他也曾像個正常人那樣活過。
直到天邊泛白,鐘景明的手已經冷到麻木,與此同時,地面上已經密密麻麻寫滿了解題步驟,最終他算出的答案,與卷子上的正确答案一模一樣。
——這種題,怎麼還能做錯呢。
他呆呆的看着那張卷子,在片刻的喜悅過後,随着太陽慢慢升起,陽光浸透了屋内的每一個角落,他眼中的光亮轉瞬即逝,又漸漸歸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