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深,濃稠的黑幕猶如掉進海洋最深處的海溝深淵,唯剩看不到邊際的恐慌籠罩。
香閨春帳溫暖如故,台前琉璃映珠寶生輝,橘黃燭火照床帏輕紗伴随床榻的震動而搖曳;燃燒孜孜不倦地踐行蠟燭的宿命,當燭淚将盡燭油生硬,帳幔也終于安靜垂落。
未久,嬌柔低語婉轉:“世子若心中難受,過兩日妾身陪您出府散散心?”
燕好時霍靈渠就察覺他情緒不對,設身處地想想,她尚且嫌膈應,晏霁之那麼挑剔,這事沒準能惡心得他反胃大半月都沒食欲,況且再過十多天就是他的二十七歲生辰了。
“五個兒子,比得父親疼愛,我應該隻比晏如瑰好點,能排在第四,但這還有前提;倘若我不夠聰慧而又孝順母親、按親娘心意偏向外祖家,我還是能獲封世子,但十一個兒女,我應該就會成為最不受親爹待見的那個。”
霍靈渠默然,他這個庶兄那麼多年還要處處和他争強何嘗不是親爹給寵出來的;這事,擺明就是晏明潛故意挑在晏霁之生辰前惡心他,英王爺會看不出來嗎,補償給再厚又如何?明明有多種解決辦法,偏偏要選最惡心的這種。
“世子有否想過趁勢把賈姨娘她們這批妾室都給散去?鐘姨娘會懷胎的原因實在過巧,我總覺得王妃給的說辭經不起推敲,反而更像他們兩個早就有染。”
“一年半,我曾經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當做不知道,可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們就真當我眼瞎非要得寸進尺可勁兒惡心我才夠;既如此,我隻能提前推把,讓鐘姨娘的貼身丫鬟把她服用的避子藥給換掉。”
霍靈渠驚訝擡頭,黑夜朦胧看不清他的神情;晏霁之擡手撫撫她柔嫩的臉頰,難辨悲怒:“四個人,果然一個都經不起試探。僅是沒助庶長子升官,王爺就要變着法縱容。
悄悄打胎,我能繼續當做不知道;不想再留府裡蹉跎年華,大可讓鐘姨娘去田莊養胎,她生下孩子之後回鐘家,我也能幫他們把最後的情面留住。非要惡心我,難道我好欺負嗎?誰給他們的錯覺,我都被攪迷惑了。”
“世子是否對親娘心寒了?”英王爺好歹心知理虧要給補償,可英王妃那架勢,活像就沒顧及過親兒的感受甚至認為晏霁之才是造成此事的禍首,多可笑啊。
“流光有想去的地方嗎?我最近在考慮外放做地方官遠離京畿,猶豫個把月始終想不好,流光以為我們是離開兩三年好還是繼續留京?”
霍靈渠微微怔愣,考慮道:“妾也不知,但隻要不是世子一時沖動做的決定,都好。”
沉默會兒,晏霁之摟過女人要開始新輪歡愛,霍靈渠回抱他,柔聲攔道:“夜裡安置吧,若是心中不舒服想要發洩,你告假留在家裡等白日再縱情聲色就是了。”
“好,過兩日我陪你去京郊的大相國寺燒香。”
兩耳不聞窗外事,隻顧抱着美人放縱兩天三夜,晏霁之舒坦些,帶她出府散心遊玩。
大相國寺坐落在城外西郊二十多裡外的景陽山山腰,平日裡香客雲集,每逢佳節還會在山腳形成熱鬧的廟會市集;即使冬月冷,通往大相國寺的山路上仍有稀疏而陸續不絕的身影來來往往,如同響自天外的佛前鐘聲萦繞山間,空曠悠長。
霍靈渠身着玉蘭雲緞細褶棉裙,鴉青的長發隻用銀絲帶挽起、不簪任何金簪珠飾,她在大雄寶殿前摘下鬥篷遞給随行的小婢女,由大丫鬟綠岫陪着進殿參拜。
晏霁之沒進殿内,隻站在大雄寶殿外的空地,聽殿内誦經聲不絕看殿外檀香缥缈。他一襲月白雲繡長袍,身形颀長、相貌瑰麗,雖然神情疏淡、發散着生人勿近的氣息也不妨礙他成為一幅賞心悅目的美男圖畫。
“告假,陪寵妾來城外拜佛,霁之你可真是有心人。”
“魏王殿下,”聞聲而望,看清楚來人,晏霁之拱手行禮寒暄:“王爺也好雅興。”
“本王隻是來聽念空大師講佛經,哪能及你佳人在側。”魏王一身黑袍,單單雙方間着裝顔色就是鮮明對照,他眼風掃過正在大雄寶殿内拜佛的倩影,淡笑道:“流光姨娘二十四歲了吧,這是想來求子?”
“散心,”晏霁之似乎是想了想又補充:“府裡有點腌臜事。”
“那本王就不打擾你們了。”魏王閑适走開,晏霁之目送他的身影,人消失還看得出神,霍靈渠走到他身邊,訝異道:“世子在想什麼呢?”
晏霁之感慨出聲:“剛剛遇見魏王,突然想到二十年前,魏王高傲、陛下孤僻,我自矜,但都沒失掉童真;嬴天漾和老六天天調皮搗蛋,靈渠最無憂,還有舒窈、巨浪……原來我們曾經相伴玩鬧過整個童年,二十年前可能都是大家最歡樂的年華。”
霍靈渠濃密的睫毛顫了顫,輕聲呢喃:“如您所想,能夠各自天南地北或許是最好。”
“應該是的,正如多年前魏王就往晏家埋暗釘。不過有件事很奇怪,三年多前他又把埋在晏家的暗釘給陸續撤掉,僅僅隻在英王府的前院留一個暗線,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