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國公懶得再理這混賬,轉念想,猜疑道:“霍桑柔的孩子是她親生的嗎?”
“不是。”薛述嘉賴洋洋的極像敷衍,顯國公确認道:“你肯定?”
“當然啦,桑柔跟我的時候還是個姑娘呢,我是她第一個男人。”
“那她這孩子從哪來的,她們姐妹颠沛流離自顧不暇怎麼會還養個孩子?”
薛述嘉擺手道:“是她們姐妹以前投奔的遠方親戚家的孩子,她姐跟她說是遠房親戚,但到底是不是霍家的遠房親戚,我估計她不清楚,隻有她姐才知道。那家人家在授康二十八年時全家遭難就把孩子托付給她們了,她姐姐進英王府,她就給這孩子做娘了。”
“你最近剛曉得還是今年以前就清楚?”顯國公刨根。
“我剛包莫歡時就知道了啊。”薛述嘉敏感地問:“爹你懷疑什麼?”
“你說呢?”顯國公意味深長,薛述嘉嫌他爹疑心重:“哎呦爹啊,這有什麼好懷疑,她們在撷芳館的勢力下四五年,如果這小娃身世有問題,魏王還能放過嗎?
何況是不是的,晏霁之還能不清楚嗎,倘若這孩子是桑柔的外甥,晏霁之四年多都沒點反應就出奇了,更更何況她們姐妹背着血海深仇好吧,哪兒有那種閑情啊。”
顯國公被噎住,沒想到他竟然也有被薛述嘉駁得無言以對的時候,還真是他多慮了,就憑貴妃還沒報仇就不可能這麼沒分寸,怪隻怪這個孩子太容易引人遐想了。
薛述聰默默在邊上聽過這輪再把疑惑抛出,薛述嘉驚奇:“大哥你這麼好騙啊,貴妃怎會知曉佟尚書懂不懂《三字經》,就算是晏霁之告訴她的,但《三字經》啊,剛啟蒙的小孩都會背,分明是晏霁之在逗流光姨娘玩嘛,你們居然都能被耍得團團轉。”
“好了!”顯國公忽略掉薛述嘉沒過腦的廢話,琢磨下猛然滞住,養不教,父之過?
霍漓江重數霍振羽的種種罪狀,但霍漓江的教導呢?顯國公驚詫地倒吸口涼氣,他竟然都沒察覺出方才霍漓江痛斥霍振羽時的巨大漏洞,唯一的嫡子啊,霍漓江若是有在意寄望,早管得霍振羽灰頭土臉哪還敢對親爹狂得起來?換言之,霍漓江不在意霍振羽?
顯國公被自己的結論難住了,不應該啊,霍漓江對庶出又不上心,怎會不在意霍振羽?可他若是在意霍振羽,他能放任霍振羽被佟家養成這副德行嗎?絕無可能的。
“爹?”薛述聰打量老爹陰晴不定的臉色懷疑他爹在想什麼,顯國公手寫六個字給他,薛述聰恍然大悟要折返回去告訴晉王時被顯國公制止:“雖然不是貴妃特意提點,但還是得謝貴妃告知,要懂得禮尚往來,既然貴妃不想宣揚,不必轉告你妹夫了。”
薛述嘉很懷疑他爹向着誰啊,薛述聰更感覺他爹對女婿有隔閡,表現得忒明顯。
谷王陪着女兒走到人前引得佟姓諸位和霍振羽、霍雄鷹都愣了愣,佟圖匡愣了下後得意地沖着霍漓江挑釁,佟老太太更覺痛快,被麻繩捆綁着都困不住她老臉上又發散出的張狂,連衆多懷疑霍漓江在耍詐的看客們都恍然想到原來台階在這裡呀。
誰相信谷王父女不是來給霍振羽和佟家說情要請霍漓江以和為貴呢?
霍雄鷹憋悶想谷王不是這麼沒臉沒皮吧,霍海嘯是擔心谷王父女帶着聖人的口谕,反觀霍漓江壓根兒沒在意,有太上皇的口谕來對他也沒影響,得罪聖人就得罪了呗。
“爹,我要帶着燦哥兒跟霍振羽和離,我皇伯伯已經同意了。”霍四奶奶道明來意再引得衆人一愣,佟圖匡臉上的得意挑釁被凝固至撕裂,佟老太太和佟夢姿猶如熊熊怒火又重燃般劇烈掙紮起來,霍振羽盯着這個妻子猶如從雲端跌進泥潭疼得他渾身冒冷。
以為谷王是來給霍漓江台階下要讓霍漓江和霍振羽重歸于好的看客們傻眼了,佟夢姿的陪嫁奴婢更懵,花珀姨娘臉煞白,心裡恨得要命,四爺這般的危急關頭,這四奶奶竟然非但不勸侯爺還要落井下石,和離對她有什麼好處啊她是瘋了嗎?
霍雄鷹可被這轉折樂得差點沒憋住笑出聲來,順郡王妃佟夢如想哭哭不出,佟家今日算是把過去許多年沒嘗過的苦味嘗盡了,霍蓁蓁腦袋放空還像在魂遊天外。
“行,一起辦吧。”霍漓江轉向霍海嘯詢問:“霍振羽還有兩個小妾在霍家是吧?”
霍海嘯應是,霍漓江定道:“派人回府通知你媳婦,把佟氏娘仨屋裡的器物全部當掉。霍振羽那兩個小妾還想跟霍振羽的就送到佟家,不想再跟的,給二百兩銀票放出霍家讓她們去自謀生路。佟氏娘仨的财物折成現銀讓郡主帶走就當霍家給燦哥兒的。”
“兒媳替燦哥兒謝祖父。”沒想過還能有這樣筆意外之财,霍四奶奶眼酸,不是她貪财而是她帶着孩兒和離回娘家,越多銀兩傍身越好,對燦哥兒也更好,世情如此。
“想跟霍振羽告别就讓護衛把布條撤掉讓你們說幾句。”霍漓江酌情道。
“不必了,我都能猜到他會對我說什麼,他會說,和離,你妄想,我要休掉你,燦哥兒你更别妄想帶走。”霍四奶奶涼笑起來,轉向佟尚書,說:“佟尚書您看,他可全然不會想我是宗親郡主,我爹是聖人的弟弟,我是聖人的侄女是陛下的堂妹,他能休我嗎?
更不要說我和他是聖旨賜婚,和離須得由聖人允準。他若是把要休我的話說出來,他是你佟家的家眷了,佟尚書要跟着受牽連的,何必讓外祖父再受這無妄之災,是吧?”
佟圖匡老臉繃得僵硬,含怒瞪着這個外孫媳婦,像是要把她的良心瞪穿。
霍四奶奶或不屑或不在意地沒理會,走過幾步,再隔着幾步遠注視霍振羽,觀衆們随之關注,冷不防被吓跳,霍振羽眼睛亮得吓人滿臉痛恨好像在仇視着跟他有血海深仇的仇人而不是他的媳婦,若非他被綁着,許多看客都不懷疑他能跳起來把妻子給活活掐死。
“我不是不能跟你去佟家過活,我是心寒,你疼愛燦哥兒嗎?堂哥們的規矩是有嫡長兒女後再令妾室避五年方可懷胎,你娘不情願還得要祖母來敲定你的例是避三年。
可燦哥兒才剛滿周歲,你的花珀姨娘是偷摸懷胎吧,若是三位堂兄,必是打掉胎再把這妾室發賣,你護得可真緊啊。我在人群中想了很久,燦哥兒沒有你才是對他好。”
霍四奶奶毫無懼意地直視着将和離的丈夫對她的恨毒視線,痛快笑了,像是要把成親兩年多來的憋屈盡數發洩出來般暢快奚落:“你根本分不清好壞對錯,你更看不懂誰對你真心誰對你假意,更可笑的是你什麼都要靠别人卻自命不凡覺得你比誰都強。
你就看着吧,對你吹得天花亂墜好像為你連命都能豁出去的外祖家在你做佟家人後會否連你買醉的酒錢都不肯替你出,你們娘仨養出來的這群胃口撐破肚皮的奴婢又是何等忠心,你最寵的這個花珀姨娘在你落魄後還會不會把她肚子裡那塊肉生下來?!”
語畢,霍四奶奶利落決然轉身,飒飒英姿張揚,她走到長桌前親自寫和離書。
不少看客莫名倒吸涼氣,若按這勢頭,霍漓江要把霍振羽逐出霍家還能有懸念嗎?
跟佟夢姿娘仨休戚相關的奴婢們驚懼得幾乎連急都忘記了,霍振羽的花珀姨娘更驚悚地捂着小腹,佟圖匡怒向沒被綁的小女兒眼神示意她制止,佟夢如轉過頭忽略。
忽見順郡王的身影,順郡王妃佟夢如刹那間僵住,強烈的不安籠罩,她眼睛睜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看着丈夫走到她面前,她死命告訴自己,不是的不會的,她和順郡王夫妻感情好還有三個孩子,她不會有事,她最多被繼子夫婦壓得擡不起頭來而已……
“夢如,你走吧,走得離京畿遠遠的,對孩子好。”可惜順郡王沒遂繼妻心意:“你放心,我們和離後我不會再娶了,我會把我們這三個孩子好好撫養長大。”
佟夢如霎時一顆顆眼淚不由自主地從眼眶裡摔出來:“你已經決定了?”
“是,唯有你走了,我們這三個孩子才能和佟家徹底斬斷;你留着,斷不了。”順郡王殘忍地寬慰:“世子夫婦是厚道人,不會苛待繼母留下的弟弟妹妹,你放心吧。”
放心?多可笑啊,佟夢如疼得猶如整顆心都被輾軋着,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順郡王沉默下沒有動容地轉身去長桌前寫和離書。觀衆們被這連續的鬧和離整安靜了,世子妃緊張地握丈夫的手,順郡王世子對此在意料之中都沒顯見有興奮。
順郡王的和離書寫得很快,其實寫張和離書又能耗時多少呢,他的和離書跟霍四奶奶的和離書一同送往京兆府衙辦戶籍,從此彼此間各自斬斷成鐵闆釘釘再無回旋餘地。
佟夢如眼睜睜流着淚看丈夫寫下和離書再把和離書送去辦戶籍,被震得頭昏眼花,冷得像被凍僵了死活擡不起腳步去阻攔,最後竟隻剩全身的生氣似被抽幹般跌退步。
到這等地步還能有詐還會有懸念嗎?再認為不可能的看客們都認了,不會再有僥幸了,霍漓江要休妻是真,要把霍振羽和霍蓁蓁逐出霍家是真,都是真的。
佟老太太不肯認,仿佛認下就會讓她全身骨架都散掉,她憋着強撐着她的一口氣瘋狂掙紮要掙脫束縛。整個場中也就她還在掙紮,佟夢姿和佟夢奭夫婦都沒再掙紮了。
佟夢姿更在幻滅中,應該是霍漓江早給她和她爹娘賠罪認錯了呀,怎麼會她這兒媳婦和順郡王都要鬧和離?不可能,假的,她猛地安慰自己是假的,她做噩夢而已……
她陷入渾噩,她女兒霍蓁蓁卻如夢初醒般挪向父親,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她要告訴爹,她不要做佟家人她不做佟家人,她要跟佟家斷親,她不離開霍家,絕不離開……
英王妃佟夢娴慌亂往後退想把自己藏起來,她再自認不會的都死活壓不住不好的預感,就怕下一刻就是晏墉冒出來要跟她和離,這孽障兒子到底死哪兒去了啊還不出現?
霍海嘯見狀好心寬慰:“英王妃就放心吧,為着晏霁之,英王絕不會休你。”
英王妃佟夢娴頓時狠狠松口氣,她就說她這孽障還是有點用處的,比起這倆妹妹,她的兒子還是很有用的。好些官員命婦瞧着都忍不住想蠢死她得了,英王當然不會休你,英王會讓你病逝啊,你這樣作死,兒子懶得再管你,英王還能讓你活着嗎?
隐在人群中的皇帝問穆國公:“蓁蓁姑娘要選秀?”得到肯定答案,皇帝交代:“朕記得佟二姑娘也在秀女名單上,一家豈能出兩名秀女,穆國公讓蒙侍郎出面向佟家要個準話吧,明日秀女大選,佟家出哪位姑娘,再讓禮部今日補名秀女。”
穆國公霍秦川應是,邊告退去找蒙侍郎邊在心裡盤算自己的小九九。
霍靈渠看眼走遠的伯父,視線滑向晏霁之,欲語還休欲言又止。
目睹的臣子們被刺激得血有點逆流,魏王懷疑她又發什麼瘋啊隻能希冀她腦子還在,皇帝嬴忱璧目視前方選擇做睜眼瞎,大人們總算血有點回流了,英王晏墉腦中的弦繃到簡直能削鐵如泥,忙要把他家混賬拽走時,晏霁之說:“我相信興獻侯的猜測。”
附近的衆位:“……”你們還在談事情?晉王率先問:“你們打什麼啞謎?”
“流光還在英王府時,我們曾談起霍振羽對佟家的态度,當時我的結論是:霍振羽活在他幻想的假想中,他自認捏着佟家的命脈,佟家想要前程就隻能倚仗他,并且是除掉他就會沒有前程、想要前程隻能仰賴他,故而他不懼。但今日,我相信興獻侯的猜測。”
晏霁之語調偏沉郁:“兩個月前霍振羽還性情軟和得幾乎沒有主見,今日,他已經想要強壓到父親頭上,他當前的處事态度更接近于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他對人更沒有情份可言,佟家怎麼可能會有例外,正如興獻侯所說的,不過是佟家對他還有用。
但想把他當踏腳石想害死他的人家,哪怕霍振羽自認為佟家不敢除掉他,他不必擔憂,然不肯順他的意,他都要對付,何況是想害死他的想法,他為何要讓想害死他的人家活着;倘若他們走到最後的争奪,霍振羽必定會除掉佟家,不會有例外了。”
嬴忱璧微笑着轉向貴妃問:“貴妃是疑惑國舅和晏卿對霍振羽猜測迥異嗎?”
“嗯嗯。”霍靈渠小臉喜悅美眸盈盈溢笑,單純因晏霁之猜中她的想法而高興,有人能這般懂得自己當然值得高興呀。然而這對于正徽帝嬴忱璧,皇帝真覺得紮心了,他真的甯願貴妃是當着他的面明目張膽和舊情郎眉目傳情都好過這種心有靈犀。
“霁之可真懂貴妃的心意啊。”晉王恭維。
“晉王爺言之差異,當前的情況,貴妃找臣不會有第二件事,不管是誰曾和貴妃談論過霍振羽,都會猜到的。”晏霁之自然過渡:“但不到兩個月,霍振羽性情驟變,根源在于他想做人上人幻想旁人該盡皆順從他,但挑起他變化的引線,我以為還是在佟家。
陛下頒下冊封貴妃的聖旨當日,霍振羽越過父親對霍海嘯放話,霍家嫡兩房決裂,當時海嘯就猜,應該是佟夢奭教他,隻要他霍振羽強硬就由不得他爹霍漓江猶豫搖擺。
他嘗到随心所欲的暢快後把他對被壓制的憎惡和凡事都由他做主的渴望徹底挑起來了,以緻于今日還不到兩個月,他就不把父親當回事兒了,他要強壓到父親頭上。”
“霍振羽說的:不必理會,他虛張聲勢而已,是看不起他父親嗎?”魏王感悟道:“他莫非覺得興獻侯甯可不給霍蓁蓁争繼後位也不肯和穆國公霍海嘯翻臉是沒用嗎?”
晏霁之點頭:“我相信有這層因由在。”
“那這麼個權欲熏心的貨色,他真是想争皇後位嗎?”晉王嗤笑:“他這架勢分明是想讓他妹妹做個年輕太後,立個兒皇帝,他做攝政王啊,要不然他不還是被壓着嗎?”
晉王話落,沒人反駁,湘王沉悶低頭,霍靈渠剛漾起的歡喜笑意消失殆盡。
當此近薄暮,晏霁之微微擡頭透口濁氣,遙望見夕陽的斑斓或在盛放前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