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徽帝嬴忱璧攜皇後郭氏駕臨魏王府,衆人在府前接駕,唯獨沒有大皇子的身影。
“大皇子抱恙不能前來恭迎陛下、皇後,臣沒有照料好大皇子,還望陛下降罪。”
“皇兄言重了,小孩家,不值當什麼事。”嬴忱璧大步流星往府裡走,走過照壁交代:“皇後随皇嫂去看皇兒吧,朕和皇兄還有要事相談,過會兒再去看皇兒。”
郭皇後在人前的舉止還算得體,應聲告退,帶着魏王妃和宮人們往内院去。
還留着随侍皇帝的宮人們,嬴忱璧讓他們不必跟着了,他和魏王就兩人走走。
走過段路,周圍沒有眼睛盯着時,嬴忱璧塞張紙條給這皇兄,魏王展開紙條一看,不由得挑挑眉,紙條上寫着:放個聖人的眼線過來。
魏王看眼這弟弟,走開去安排,嬴忱璧獨行至魏王府前院的花園坐坐。
丫鬟們來園中奉過熱茶和糕點水果後退下,魏王随後來到湖邊涼亭,茶還沒端起喝口,嬴忱璧就問:“貴妃剛來過魏王府向皇兄借了筆十萬兩的銀兩,是也?”
魏王端起茶盞抿口,糾錯道:“不是借,是拿,白拿,陛下有疑慮和貴妃談吧。”
嬴忱璧笑:“貴妃要向皇兄白拿十萬銀兩難道還能不告訴皇兄緣由嗎?”
“霍貴妃很有擔當,既然是她要來白拿銀兩,她一人做事一人當。”魏王當然不想出這種冤大頭的銀兩,完全是被逼着,這時候不給那女人挖坑簡直對不起自己。
嬴忱璧神情微微微妙地瞟向魏王,很快會兒想,行吧,這事就暫且略過吧。
“原小将軍要進京來,皇兄收到消息了吧?”
“護國公給我送信了。”魏王有點訝異的是:“臧芣緘連夜從潼關趕回京?”
“嗯,今早辰時到的太微宮,應該就是為北境的變故特意趕回來的。”嬴忱璧肯定猜,魏王冷不丁問:“你為什麼要讓他死,他想封狼居胥礙着你了嗎?”
這仿佛是個禁忌話題,涼亭中的氛圍急速陰冷下來,但這也算是個禁忌話題吧,倆兄弟之間再心知肚明,到底也還是從未涉及過前世的話題。
嬴忱璧神情莫測地看向這位四皇兄,魏王嗤笑:“五年了,竟然直到昨日才知那是蜀王母族的傳世寶物,蜀王變化如此之大,你相信這三哥和你我會不一樣嗎?”
沉默下,嬴忱璧反問:“那麼四哥相信這世間會有長生不老嗎?”
魏王很坦率:“不知道,但曾經的機遇不會再有第二回了,蜀王還能再便宜外人嗎?我相信他這點本事肯定有,否則你我也不至于各自找了五年都沒有找到寶物的下落。”
嬴忱璧抿唇不語,魏王笑了:“怎麼,怕來個第三世動搖你的皇位啊?”
皇帝搖頭:“前幾年國師曾私底下給我送過四個字,寶物已碎。”
“已碎?”魏王揚眉,不是不能理解:“這是扭轉乾坤重塑光陰的代價,天底下是沒有那麼便宜的好事,不過——”魏王似笑非笑調侃:“原來國師早向你投誠了?”
“沒有,隻是送了四個字而已,何況他背着血海深仇。”皇帝嬴忱璧擔憂道:“你相信他是為榮華富貴才留在父皇身邊而不是想伺機報仇嗎?父皇留着他太危險了。”
魏王真懶得看:“你想扮孝子該去太微宮演,不用在我面前裝。”
嬴忱璧無奈:“皇兄!”
“笑話!”魏王諷刺打斷:“在他那裡絕對沒有你我的活路,你連這一點都沒數嗎?你想孝順老爹還不容易麼,你幹脆痛快去死啊,你做不到還惺惺作态個什麼勁兒?”
涼亭中霎時陷入死寂,這是再實在不過的實在話,對于想害死你的父親,你再關心他還不嫌假嗎?可人對于父親的情感又哪兒有那麼容易非黑即白的離斷,至少嬴忱璧做不到,沒有老國丈告訴他的往事也不影響,日常,他就是還是會關心父親。
“父皇有個同母妹妹,皇兄還記得吧?”
魏王應記得啊,嬴忱璧嗯聲略過:“老國丈今日和朕談起,當年父皇賜死——”
“你忘了是吧?”魏王一瞧他這德行就猜到了,嬴忱璧愣下絕不承認:“沒頭沒腦的,皇兄說什麼呢?”然後被完整告知:“你忘了父皇還有個同母妹妹,是吧?”
“……”魏王什麼時候這麼懂他了,嬴忱璧堅決否認:“朕沒忘。”
“你沒忘就不會問了,你沒忘,你會傲嬌炫耀而且是略帶着斥責說,皇兄,朕怎麼會連父皇有個同母妹妹都忘記?”剛吃過忘性的癟的魏王可勁反鄙視,嬴忱璧:“……”
皇帝他決定略過:“老國丈和朕談起,父皇當年賜死嬴丹若也有出于對皇兄你和大哥遺孤的疼愛,嬴丹若太過狂妄,貶做平民根本震不住她,那麼你們就很危險了。”
魏王回:“哦?”
嬴忱璧歎氣:“父皇當年捧廢楚王的初衷也許隻是想捧個三足鼎立之勢。”
魏王再回個哦字,嬴忱璧于是詳備說道:“任皇後生前鳳位穩固,是任皇後自己看不懂父皇的用意;十七年前父皇捧廢楚王的初衷也隻是想在前朝捧個三足鼎立之勢,父皇對廢楚王兄妹沒什麼疼愛,最終釀緻大哥悲壯自刎很可能是因為大哥觸動了父皇的心魔。”
嬴忱璧再把足以佐證的事例說一遍,魏王面色沉沉地注視這個弟弟好一會兒,側過頭,嗤笑聲自嘲:“又如何,他想長生不老想瘋了,早幾年,晚幾年,都一樣。”
“但他應該真的疼愛過我們。”嬴忱璧略有苦澀低眸:“比我們以為的疼愛我們。”
“又能怎樣?!”魏王驟然發火:“當他把刀架在你我脖子上時,你試試你去要父愛,你看他能給你我一條生路嗎?你可别忘了,現下看來,我們還欠着蜀王一個大人情。
若不是蜀王出頭了,五年前他會選擇禅位而非暗害你我嗎?都五年了,他還有多少耐心做這個太上皇,朝廷收拾完昌隆侯也就差不多了。”
嬴忱璧未語,端起茶盞将茶水慢飲而盡,問:“眼線應該放進來了吧?”
“還沒放進來也快了,你想開始就開始吧。”魏王随意倒碗杏仁奶酪,嬴忱璧環視圈,站起來往涼亭外走,走過回廊來到湖岸邊,瞥見那兄弟還慢悠悠坐着,還是喝杏仁奶酪,真想嗆一句你幾歲了?
他就記得老四老六老八都有這種臭毛病,都是被慣的!
魏王終于踱步到湖岸邊,嬴忱璧轉身,說變臉就變臉,一臉凝重兼手足情深:“皇兄,”就這聲皇兄喊得魏王差點起雞皮疙瘩,這弟弟确實比他能裝,換他可受不了這麼惡心的腔調,隻見嬴忱璧裝腔作勢道:“朕收到消息,莊太妃新出了個極其陰狠的招數。
她打探不到昨日太微宮發生了什麼便想運作讓父皇收到消息,指你我在向群臣毀謗父皇說父皇想求長生,可我們若向父皇辯白唯恐會越描越黑,此舉堪比殺人誅心啊。”
“你消息确鑿嗎?”魏王驚詫之餘仍有幾許懷疑:“我們和父皇之間不管鬧成什麼樣,這點信任至少肯定還有,父皇絕不可能會去相信我們行事會那麼下作的謠傳。莊太妃好歹是個聰明人,沒得那麼糊塗吧,她若是編造這種謠言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長腦子的都知道我送大皇子來魏王府小住就是個送給她的陷阱,她自己不清楚嗎,可她有收手嗎?她明知是個陷阱不還是照樣志得意滿地要在魏王府推行她的計劃,你瞧着她是把你我當做傻瓜白癡還是當做廢物?”嬴忱璧冷嗤反問。
魏王裝得一怔,喃喃念起:“父皇禅位以來,莊太妃是越來越多自得,更是從沒把你我看在眼裡過,可她總不至于認為無論她傳什麼消息都能令父皇相信吧?”
“或許莊太妃就是已經興奮得沒長腦了。”嬴忱璧狠厲道:“你想想,按她的想法,她令你我結成死仇,她還急不可耐地要害死貴妃,若貴妃出事,霍家必将在朝堂掀起腥風血雨,昌隆侯趁着護國公回京拿下北境,他們再拿下霍家,朝堂要變天了!”
魏王眼神微變,過會兒擡眸幽幽問:“你想…送她上路?”
嬴忱璧閉閉眼甩袖默認:“這些年在後宮興風作浪,朕忍得也是夠了。”
“咱爹能放任嗎?”魏王憋悶得都氣餒了:“父皇對她多有情份啊,我哥當年豁出命去都沒能釘死她,我都懷疑其實她才是父皇最愛的女人,她這麼張狂難道是因她智計百出嗎,當然是因為父皇縱容她,犯不着,隻因她就傷了我們和父皇的父子情吧。”
“那就把人監禁起來。”嬴忱璧看着魏王意味深長道:“後日,大皇子會受重傷。”
魏王彎彎唇,莞爾道:“陛下放心,後日,大皇子必會在魏王府受重傷。”
事情談完,他們閑侃着走掉,行至半路被下人追來禀告:太上皇将駕臨魏王府。
兄弟倆相視一眼,魏王把下人打發掉,意外道:“這是為原家的事來的,是臧芣緘給他危言聳聽了還是他現在有點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啊,這都能令他緊張兮兮?”
嬴忱璧傾向于:“也許情況比我們想的嚴重。”
北疆走私猖獗,衆多和契丹做生意的人家相當于就是在護國公府的眼皮底下走私,原家以自家再無生機的決絕來發難,這些走私罪證不管是送給皇帝、這些人家的仇敵還是族中受冷落的子弟都是火藥桶,若因此犯衆怒被聯手針對,原家就拉一家做陪葬。
昌隆侯府朱家!
要麼咱們大夥鬥個魚死網破,要麼你們支持我和我一起搞死朱家,原家的意圖很明确,就是沖着朱家乃至朱家背後的太上皇而來,以昌隆侯府朱家的罪孽還穩穩當當活着可不就是太上皇庇護之故,太上皇還能容忍得了群臣逼着他誅滅昌隆侯府嗎?
當然不可能!但,朝堂上還有皇帝在啊,誰叫聖人您老人家自個兒禅位呢,皇帝不想處置昌隆侯府同樣是不可能的,衆人鐵心要将昌隆侯府朱家連根拔起,太上皇您若還硬要保就是逼着群臣倒向皇帝,您若不保則又威嚴盡失,進退兩難就是個死局。
嬴忱璧率衆在魏王府前恭迎太上皇,連魏王最小的未滿周歲的庶子都由奶娘抱着在列,就是仍然沒有大皇子的身影,嬴忱璧耐着脾性讓蔣厚運去帶大皇子出來。
郭皇後攔道:“陛下,皇兒抱恙,父皇既然親自來看望孫兒,定會體諒的。”
聞言,正徽帝嬴忱璧沉下臉看向她,郭皇後不懼對抗。魏王怡然淡定,禦前總管蔣厚運不自覺眉頭跳,還不滿十二歲的魏王世子和許多奴婢都神情微妙。
隐隐要起沖突的帝後夫婦僵持過小會兒,郭皇後沒有退讓,嬴忱璧收回視線,正欲派人去帶大皇子出來時,太上皇聖駕到來,皇帝他隻得改成率衆恭迎太上皇。
太上皇走下轎辇示意免禮,要招呼兒子時被個兒媳婦迎上來,愣了下。
“皇兒知道皇祖父要親自來看他可高興了,病着都想親自來恭迎皇祖父呢,有父皇您親自來看望孫子,皇兒他必會今日就能百病全消生龍活虎,父皇,您随兒臣這邊來。”
太上皇&太上皇帶來的大臣們&皇帝和魏王兄弟:“……”
穆國公霍秦川低着腦門憋笑,班丞相和武襄侯等人品不錯的大臣直想搖頭歎氣,太上皇看向皇帝和魏王,皇帝一臉被噎着氣着了,魏王一臉想翻白眼的無語。
“國舅!”太上皇喊穆國公,霍秦川麻溜沖上前處理:“王妃,快,皇後娘娘要照鏡子,您快陪着皇後去照鏡子。”看魏王妃沒反應,連連招手讓她們過來把郭後帶走。
魏王妃領悟過來連忙率仆婦上前,不顧郭皇後的呵斥反對隻管把人往府裡拽。
衆臣和宮人們盡低着頭不看,可饒是還小小年紀的魏王世子都覺得,難看。
被這麼一鬧,太上皇懶得再在府外多話,甩袍往前走,皇帝嬴忱璧率衆臣跟上。
顯國公落在最後,霍秦川不識趣地湊近吐槽:“昌隆侯前幾天還在做白日夢呢,當原家在北境經營幾十年是死的嗎還能讓他宰割?”說着調侃:“哎,你家不少把柄被捏着吧,你這苦瓜臉也忒明顯了。”惹得顯國公瞬間甩下他大步往前去。
魏王府客堂内,太上皇居上座問:“原小将軍明日将入京,皇帝知道了吧?”
“今早剛得到的消息。”嬴忱璧站着答,是皇帝他自個兒不想坐,他沒坐,一衆大臣們便全都陪着站,堂屋内就太上皇坐着。太上皇再問:“皇帝意下如何?”
嬴忱璧環顧圈,太上皇讓他們都退下,魏王要走時被嬴忱璧留道:“皇兄留下吧。”
魏王遂颔首謝過陛下,班丞相率衆告退,這敞亮寬闊的大堂内就他們父子兄弟三人時,嬴忱璧沒表态而是先告訴父親:溫獻皇後的四公主很有可能是被害而亡。
“皇帝從哪兒得的消息說你四妹是被害而亡?”太上皇神情有點莫測。
“是小皇子降生,貴妃看着孩兒憶起四妹當年曾祈願要替母親和姐姐弟弟好好好,要活到兒孫繞膝時,貴妃不信,不信四妹能挺過母親病逝的痛還會被點小悲傷擊垮。”
嬴忱璧娓娓叙道:“朕和貴妃深聊了聊,猜測四妹若是被害而亡又可能是什麼人害她?朕想到了授康二十二年被賜死的庶人嬴丹若,沒有隐瞞貴妃。”
話到此,嬴忱璧動容規勸:“父皇,我們不傳召晏家,貴妃也會告訴晏家,既然有疑,哪怕已經十幾年了,晏家也定然要徹查。何況四妹是您最憐惜的女兒,是溫獻皇後仙逝後唯一留存的骨血,若四妹真是被害而亡對父皇您又何嘗不是錐心之痛?”
魏王被那對母女氣笑了,太上皇沉着臉側頭冷靜,皇帝猜出可疑之人,他就信大半了,這一刻是真覺得莊妃不安分啊,倘若是他擋着她,她還真是都敢暗暗害死他呀。
“眼下多事,皇帝你攔着貴妃幾日,護國公府的事落定了,咱們再與晏家談。”
嬴忱璧應好,太上皇再問皇帝對原家的想法,嬴忱璧将長春宮昨日處置細作、虢王世子妃今早進宮找庶妹以及老國丈的猜測說了,太上皇險些坐不住:“皇帝?”
“父皇,不差這一兩日,原小将軍明日抵京,咱們明晚就給原小将軍辦個洗塵宴。”
嬴忱璧譏諷道:“看看是老國丈猜錯了,還是老國丈猜對了隻是時間緊迫他們不敢铤而走險,更甚者是,如此緊迫的時間内他們都敢行事,他們早已蓄勢待發了?
父皇您願意相信朱家,孩兒不能不疑,倘若昌隆侯想同時拿下北境和霍家,還想把手伸到拱衛京畿直接關系到朕與父皇安危的大軍中,他的下一步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