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牧熾見狀剛想趕剩下的兩個,晏諾蹿出來報:穆國公請世子即刻趕往長春宮。
“穆國公?”晏霁之看向霍海嘯,霍海嘯猜:“大概是貴妃和皇帝吵翻了,太後不願意做和事佬,我爹覺得他一個人哄不了三個人,讓你去長春宮滅火。”
“我昨天剛把你貴妃妹妹勸好,這才一個早上哎,又吵翻?”晏霁之都有點難以置信:“不至于吧,何況若是要滅火不還有你和你叔麼,這親爹總比我管用吧。”
霍海嘯表示:“這就證明我們都能火上澆油。”
晏霁之默下,給他豎個大拇指,然後走人。
霍靈渠在長春宮的神仙殿陪大伯耗着,她姑母沒那麼好的耐性,早走了,晏霁之進殿,看見穆國公渾像個怨婦靠着朱漆圓木柱裝哀怨凄慘,不禁多看眼霍靈渠。
殿内外都沒有宮婢,晏霁之略過給貴妃行禮,徑直走向穆國公,穆國公霍秦川也徑直塞給他張紙條,晏霁之接過紙條,一眼認出是霍靈渠的親筆,第二眼看内容,從‘昨天早上,我祖父對我說……’看到最後的‘好狗不擋道,閃開’真有種閉眼睛的沖動。
晏霁之去燭台前借個火,把燒起來的紙條扔進香爐,紙條燒做灰燼,他再阖香爐蓋。
霍秦川苦啊,比咬到黃連還苦,他都想抱着這圓木柱哭一哭,晏霁之又走回來,他差點沒想掏出手帕來擦擦還沒哭出來的眼淚,整整心緒,他剛想叮囑,哪想晏霁之竟然跟他請辭:“霍叔叔,這件事,我想我沒本事能勸好貴妃,您還是另請——”
“不不不,年輕人,相信自己,一定要相信自己,你要有信心!”霍秦川瞬間猶如鯉魚打滾般振奮:“你要相信你一定能勸好貴妃,叔叔我其實隻是在這裡等你過來,我很忙的,我這就要去哄皇帝了,這邊就交給你,叔叔相信你一定能夠做到,我先走了。”
“霍——”
霍秦川腳底抹油開溜,生怕走慢步就被這年輕人抓住又要跟他推辭,徒留晏霁之的手臂伸在半空中,晏霁之默下收回手臂,轉向上座,看着一副根本不容被置喙的女人,他歎息,走到女人身邊坐,剛落座又差點一個激靈:“此地安全吧?”
“放心吧。”霍靈渠一臉餘怒未消,晏霁之怪哉:“不應該啊,以嬴忱璧對你的愧,以及他想用霍靈渠來給他圓滿的心,你在他心裡多少能比令愔夫人重要些吧,怎麼會?你真的能感覺出來,嬴忱璧連郭皇後和忠毅伯想害死你都不在意嗎?”
“我今早跟他的沖突,我原原本本寫下來了,他什麼态度,還不明朗嗎?”
霍靈渠好笑道:“他難道不是在說,他用後位和儲位來買霍家給郭氏和忠毅伯府做狗,這是他給霍家的恩賜,霍家不能拒絕,霍家隻能按照他的構想被放在這個位置上,縱使他的寶貝疙瘩們想讓霍家死絕,霍家也隻配給他的寶貝疙瘩們當牛做馬。”
眉峰染霜,霍靈渠眼底恨意凜冽:“我霍家隻會站着做人,不會跪着做狗,他跪久了站不起來還想讓霍家趴下來任由他們踩踏,你不覺得荒謬?!他這态度還會給霍家活路嗎,他隻想糟踐欺辱盡霍家之後誅滅霍家,既如此,我還怎麼跟他客氣?”
晏霁之将女人攬進懷中,鄭重叮咛:“不要有異樣,嬴忱璧,他太是個做皇帝的料了,他對再隐晦的異常之舉都能察覺出,他會甯可錯殺都絕不放過。”
霍靈渠熱淚盈眶軟化下來,她想得再透徹都不可能不憂慮自責她扼除了家族蟄伏之機将會給霍家增多不利,晏霁之的支持不啻于在她獨自強撐時迎來支援依靠。
“可是我都跟他撕破臉了。”霍靈渠略帶着哭腔,真不知是她想撒嬌還是習慣成自然,總歸在晏霁之聽來真讓他有點想樂,把女人抱過來擁入懷中,調侃道:“這會兒知道怕了,你嚣張的時候怎麼不想想你那五個字會帶來多大災禍?”
“怎麼是我那五個字帶來的災禍,是皇帝就沒想給霍家活路,我懶得跟他虛與委蛇,把窗戶紙捅破害霍家不能蟄伏了而已。”霍靈渠立時振作反對:“誰害怕呀,我既然不想忍了,我既然敢罵他就沒帶怕的,大不了我跟他同歸于盡,誰怕呀!”
“好好好,你不怕、你不怕,不要再想什麼同歸于盡了。”晏霁之溫和安撫:“這事兒也沒那麼嚴重,畢竟皇帝自己的責任最大,能修補,應該還能修補。”
霍靈渠抗拒:“我可不想跟他修補。”
晏霁之失笑,捏捏女人的小下巴,說:“還記得我昨夜提到的孟怋乂吧?”
“記得呀,我還奇怪,你對這位孟先生似乎很了解,可他沒有在我們的生活中出現過,不應該呀。”霍靈渠懷疑:“是前世授康三十六年之後你結識的人嗎?”
晏霁之沉默下曝出:“前世,他死在我手上。”
霍靈渠訝然:“他是晏家的仇人?”
“不是。”晏霁之擡手輕撫霍靈渠的眉眼,低低訴:“前世授康三十七年二月,臧芣緘請旨要将契丹驅逐至狼居胥山以北,嬴忱璧給我承諾,我和原牧熾聯手,讓臧芣緘死在不自量力的征途中,他若能禦極,他就讓我晏家安安穩穩做個平民百姓。
當時孟怋乂是臧芣緘的幕僚,而論危險,除霍家不算,顯國公府,班家,嬴天漾,有的是排在臧芣緘前面的,聖人都沒懷疑過臧芣緘的忠心,甚至于當時臧芣緘沒有危險,前世我都沒想明白,臧芣緘想封狼居胥礙着他什麼了,他要讓臧芣緘死?”
晏霁之話語中仍有絲震驚的餘韻:“今生我都沒想明白,直到昨夜,我發現孟怋乂成了昌隆侯的幕僚,這才領悟,是臧芣緘想走我曾祖父當年的路,但他權傾朝野之後還想不想進一步?恐怕沒有疑慮,所以嬴忱璧在火苗燃起前就讓他死了。”
“靈渠你想想,前世臧芣緘到死都不知道是誰要讓他死啊。”談不上心有餘悸,但确是有被震撼,晏霁之當真不得不感慨:“隻因臧芣緘想封狼居胥,嬴忱璧就能嗅出異常,他對反骨的洞察該有多敏銳,嬴忱璧他太是做皇帝的料了。”
霍靈渠若有被男人的激動情緒影響到,凝視他好半響,轉轉思量,最終卻是問:“隻因今生這位孟先生在昌隆侯座下做幕僚,就能确定臧将軍有反骨嗎?”
晏霁之彎彎眼笑,手撫着她的小臉說:“你不用懷疑孟怋乂找反骨的本事。”
“霍家隻是想求條活路。”霍靈渠握過晏霁之的手,凝起苦澀的眉間哀涼又憤懑無力:“霍家跟他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啊,他連一條活路都不能給霍家?”
“我不知道。”晏霁之低眸沉寂:“就像我從來沒想過他會對郭皇後和忠毅伯想害死你都能無動于衷,我以前覺得他對霍家有情份,他對你應該還有愧,但現在,我沒有把握了,他對待郭氏和芮家的态度與對待其他人的态度真的是兩個極端。”
霍靈渠牽牽唇,沒再言語,閉目靠在晏霁之懷裡。晏霁之擁住她,眸光深邃,交代道:“這兩年怕是都不會安穩了,誅滅昌隆侯之後,孟怋乂若是沒有随朱家覆滅,他怕是還能再找上臧芣緘,太上皇能忍到明年下半年也就差不多了。
霍家當前的生機在于皇帝和太上皇都還要用霍家,大局落定後,貴妃在人前薨逝,太後頤養天年,霍家慢慢退出朝堂應該還能求到生機,站着做人的生機。”
“求不到呢?”霍靈渠不想把家族寄托給僥幸,晏霁之眼底戾氣閃過,神情陡然森冷:“那就搏一把,能殺出條血路來就是賺了。”
殿内淡淡薔薇香飄散,化盡冷意于柔暖間。
霍秦川揣着小心髒來到皇極宮求見,被晾過兩三刻鐘後,終于得以被傳召入殿。
待皇帝把大殿内的宮人都遣退、隻他們君臣二人時,霍秦川鼓鼓勁兒就沖上去抱大腿,剛想擺譜的皇帝嬴忱璧懵了懵,低頭就看見穆國公抱着他的大腿哭,嬴忱璧:“……”
“穆國公?!”
“陛下呀,良藥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霍家對您的忠心天地可鑒,霍家冤枉,霍家苦啊,貴妃隻是想罵醒您想讓您自尊自愛,您若是因此就想誅殺霍家,一定會六月飛霜大旱三年黃河倒灌,您以後更是就再也聽不到真話了,陛下啊……”
嬴忱璧甩幾遍都甩不掉,隻能認了,由着穆國公哭喪似的抱着他大腿嚎,沉着臉質問:“看來穆國公很清楚貴妃今早都做什麼混賬事了,你說該怎麼辦?”
霍秦川眨巴着沒啥眼淚的眼睛擡頭裝裝可憐:“要不,您也去罵罵貴妃,您要是覺着隻罵貴妃不解氣,您就罵老臣、罵霍漓江,随您想罵霍家哪個想罵幾遍都行。”
嬴忱璧呵呵:“您霍家人當真金貴呢。”
霍秦川苦哈哈:“那,陛下您覺得應當如何,咱們商量商量?”
嬴忱璧譏诮:“不如穆國公先給朕來兩聲狗叫?”話雖如此,嬴忱璧自己都不當真的,他又不是昏君,何至于逼人學狗叫,他就是想顯示下怒火,誰想下一刻,皇帝他居然聽到:“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嬴忱璧:“……”
這大概就是溝通失當的哀傷吧。
穆國公霍秦川把事态當做皇帝暴怒來處理,實則嬴忱璧沒有那麼惱怒,至于對皇帝人品信任什麼的,在看到貴妃還原她和皇帝的沖突時霍秦川大概就不敢奢望了吧。
嬴忱璧黑着臉真有種無處發洩的憋悶:“穆國公當真有骨氣呢。”
“瞧大外甥你這話說的,舅舅我給外甥學兩聲狗叫怎麼了,咱沒那麼多刻闆規矩,小輩犯錯要管教,小輩委屈了當然也要哄。你看前天,我剛罵過你,這不都是一回事兒。
這跟骨氣能有什麼相幹?這就是舅舅責任範圍内的責任,你們小倆口吵架了還各自都覺着委屈了,我這又是舅父又是伯父的,我不來做和事佬誰來勸呀。”
“她還委屈?”嬴忱璧瞬間小脾氣上來了:“她多威風啊,她有什麼委屈?”
“能不委屈麼,難不成就你的心肝寶貝是寶,别人的心肝寶貝就是草啊。”霍秦川很有怨的含糊嘟囔,嬴忱璧沒聽太清晰偏生一陣煩躁:“嘀咕什麼呢,大聲點。”
霍秦川猛地蹦起來,一退三步遠跟皇帝保持距離,讨好表示過了,接下來自然要讨公道:“我妹妹你的養母以及霍家跟你沒有深仇大恨吧,你把霍家當什麼?
靈渠把你們争吵的始末寫給我看了,我應該沒有理解錯吧,你的意思是,你都把後位和儲君位送給霍家了,霍家難道還想不識趣嗎?你很清楚郭氏和忠毅伯想要什麼吧,對于他們想讓霍家人死絕的謀算,你樂得縱容,你還想反令霍家給他們當牛做馬。
這是霍家拿到後位和儲君位的代價,霍家還不能不要,因為你顧念養母的養育之恩,所以霍家想退出都不能,霍家必須遵照你的意思被按在這個位置上,是吧;你覺得你很公平,是吧,既成全你的良心又能保着你的心肝寶貝們,兩全其美。”
真觸及到憤怒點了,霍秦川抛掉所有的裝腔猛烈炮轟:“你爹當年摯愛溫獻皇後尚且都給足原配媳婦尊重,從來不曾讓原配媳婦去給他外祖家和心愛的女人鞍前馬後。
縱使你爹後來給了外祖家潑天榮寵,他也從來沒想過讓外祖家人欺辱繼妻,照樣給足我妹妹對妻室應有的尊重。你呢,你怎麼有臉嚷嚷說你喜歡霍靈渠啊?”
晏霁之闖進來,嬴忱璧和霍秦川同看向他,晏霁之道:“霍叔,我和他談談。”
霍秦川二話沒說就往外走,禦前總管蔣厚運匆匆小跑來向陛下請罪,嬴忱璧讓他退下,蔣厚運半眼沒多瞟就告退。霍秦川來到殿外,逮個内侍令其去把英王找來。
大殿内,跌落的明媚将恢弘的殿閣照得愈發空曠,晏霁之俊臉怒火壓抑:“是不是男人能不能給個坦誠,你把霍靈渠搶走到底是想對她好還是想作踐她?”
“我願意把後位和儲君位都給她,這不是想對她好嗎?”嬴忱璧沒那麼惱怒都冒邪火,他做什麼了,這一個個的怎麼回事:“我不過就是問,饒是我把後位和儲位都給她,霍皇後都容不下朕生母的娘家人嗎?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一問嗎?”
“什麼叫做理所當然,難道你是拿後位和儲位來和霍家談交易嗎,你立霍皇後與霍皇後能否容下你生母的娘家人有什麼關系,霍皇後作甚要容不下你生母的娘家人?”
晏霁之強勢反嗆:“你言外之意是不是你根本不願意公正,霍皇後必須忍讓你生母的娘家人,哪怕你生母的娘家人想暗害死霍皇後,霍皇後也必須退讓?否則你何至于有此一問,雙方若起沖突,誰錯追究誰,這不才是理所當然嗎?”
“好,就算是朕措辭不當,但,但畢竟是我生母的娘家人,她是我妻子,她就當是陪我給我早逝的生母盡孝了,她對我生母的娘家人退讓一步又有何不可?”嬴忱璧隻能咬死,他真的不想因為郭氏和忠毅伯那點不值一提的密謀再去追究計較了。
晏霁之笑了:“你說貴妃說過你不自愛是吧,看來你還真是跪久了站不起來了。”
嬴忱璧瞬間變臉色:“你說什麼?”
“所以你真的沒想過計較郭皇後和忠毅伯欲害死霍貴妃的謀算?”枉他來時還有僥幸,多荒唐啊!晏霁之看着皇帝是如此陌生,到底是陌生還是他從未看清過?!
“你很清楚,大皇子若在魏王府出事,有的是人會去推波助瀾,屆時,郭皇後一定會和忠毅伯談:讓霍貴妃死。你知他們的謀劃不會成功,所以你連計較的想法都沒有,你是不是甚至還覺得這不算什麼事,霍家若因此事就鬧個不休才是仗勢欺人咄咄相逼?”
晏霁之猛然意識到:“你想讓郭皇後辭位不隻是因她實在擔不起後位,還是因為愛吧。忠毅伯府眼巴巴盯着後位和儲君位,都是你的寶貝疙瘩,你不想夾在中間難做。
所以,你要讓郭皇後下來,把霍靈渠架上去,給你的寶貝疙瘩們找個共同的敵人,他們不必再纏鬥,你自然也沒什麼要為難的了,真是妙哉啊嬴忱璧!”
“我還真是眼瞎了才會以為你把霍靈渠從我身邊搶走是想對她好!”晏霁之大發雷霆:“我告訴你,不管是皇後還是皇帝生母的爹,你别讓我逮着他們想害我心愛的女人,否則,你等着給他們收拾爛攤子吧,臣祝皇帝陛下兜得住郭芮兩家通敵賣國!”
語畢,晏霁之不顧君臣尊卑禮數,拂袖而去,嬴忱璧頭疼得,咬牙吼——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