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霍靈渠道:“英王世子言,前些天在刑部大牢,陛下會被我關在鐵牢裡與今夜原小将軍輸掉比試都是同個原因,輕敵。我以為英王世子看得不準。
輕敵至少有将對方當做對手,但我與他們二位對峙時他們有将我當做對手嗎?沒有吧,他們是壓根兒沒把我的抗衡看在眼裡才被我反制,聖人以為然否?”
嬴忱璧默然,原牧熾在心裡冷哼,沒把你的抗衡看在眼裡不才是正常嘛。
太上皇語調都透着對此事的疲乏:“貴妃就看着辦吧,早些把事情了了。”
霍靈渠颔首謝恩,再威脅:“請原小将軍換道題,否則本宮隻能動粗了。”
原牧熾當然是照樣不把她看在眼裡:“天都黑了,還請霍貴妃别做白日夢了。”
霍靈渠擡手從發髻間取下支珍珠簪,賞玩似的看過,舉着這支珍珠簪問:“原小将軍,你看本宮這支簪子還能在人身上紮出個血窟窿來吧?”
樂邑長公主隻覺得這童年小夥伴又要犯病了,這麼想的人當然很多,都想勸霍貴妃,你真不用妄想原牧熾還能讓着你的!霍太後忍住,霍舒窈也忍住,晏霁之浮現個驚奇的念頭,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他看向皇帝,嬴忱璧在随時準備着讓霍海嘯出戰。
原牧熾都不帶正眼看一眼的:“你有本事來呀,我要是能被你用這簪子紮出個血窟窿,我就給你換道題,随你想換成什麼題都行,我說話算話,絕無虛言。”
“擒賊先擒王,原小将軍是戰場上厮殺之人,這道理你應該比我懂呀,你老大都已經在我手裡了,我還對付你作甚?”霍靈渠慢條斯理的說完,晏霁之已然憋樂得不行,擒賊先擒王五個字一出,他就樂起來了,還真是他想的那樣!
霍秦川哥倆也是憋笑憋得有點辛苦,霍擎老太爺端着,隻是被倒黴的老弟弟拍幾下肩膀硬是差點破功了,霍海嘯怪異地瞧瞧長輩,意識到情況也是險些笑出來,但,大多數人包括嬴忱璧自己都沒聽懂,原牧熾放肆嘲笑:“我老大?我都不知道我老大——”
原牧熾被硬生生卡住,就看見霍貴妃拿着簪子指指皇帝,衆人:“……”
好一個不拘什麼手段!
衆看官們忍住,霍太後舒心地端起酒盞飲酒,太上皇見此情形,疲乏都被掃空了,不隻是看個樂的人們誰會不再正視,一招制敵還都是全然出人意料的招數,誰再小瞧霍貴妃就是個傻的,沒看見,原牧熾身手好又如何,霍貴妃就是穩穩壓制着他呀。
晏霁之忽然想明白,霍靈渠對原牧熾沒有男女情愫而隻是小孩過家家的喜歡,不隻是因她還不懂男女情愛,更是因為原牧熾撐不住她,反而她能掌握住原牧熾。
對班丞相,眼下最棘手的大概是他發現以霍貴妃的本事可能她僅憑自己就能登上鳳座,還是大臣們在她的智慧面前忽略掉她的過往,哎呀,頭疼,頭大疼了。
皇帝嬴忱璧迎着他們的視線不可思議地看向霍貴妃,霍靈渠斜靠着椅背反打量眼皇帝,一派瞧他想反抗不像個男人的嫌棄架勢:“你…還想跟我動動手?”
魏王險些繃不住要笑噴了。
樂邑長公主垂眸微澀,霍靈渠是真金貴呀,打小養出來的金貴,縱使過往不清白,她照樣覺得已是皇帝的前未婚夫該捧着她寵着她順着她,不是仰賴霍家和太後才有的耀武揚威,是她的金貴已深入骨髓,已非清白身對她根本沒影響。
霍擎拄着拐杖站起來走流程:“貴妃,您這還成何體統,還不快向陛下請罪。”
“我請示過了,聖人允了的。”霍靈渠擡出太上皇。
“那也沒得這麼胡鬧的。”霍擎闆臉。
霍靈渠自然找太上皇做主:“聖人,您剛剛允了,您可不能出爾反爾呀。”
太上皇未置可否:“将來,霍家是海嘯當家還是靈渠你做主還真是未可知了。”
霍靈渠不同意:“聖人言之差異,我和我大哥自是一條心。”
嬴忱璧想喝杯酒壓壓驚還是忍住了,太上皇言道:“昨夜,寡人還說,靈渠若是男兒身,是個做枭雄的料,是寡人看差了,不必前綴,靈渠就是個做枭雄的料。”
霍靈渠聞言自當借勢:“看來兒臣今夜做得還不錯,讓聖人您認可了。”
“那麼,靈渠你看來,寡人當年為何是冊立你姑母為繼後?”太上皇問。
你還想讓我說我姑母心思不深麼,霍靈渠轉變道:“莊太妃輕敵。”
這個問題,正面回答其實怎麼答都會落下話柄,畢竟當年聖人在霍莊二人之間猶豫過幾年是人盡皆知的事,霍靈渠若誇贊她姑母相當于貶低莊太妃也就無異于影射聖人眼光不好。這看似簡單的一問其實陷阱很大,莊太妃揚眉,确實沒想到她能避過。
太上皇挑錯:“莊妃可從未壓倒過霍家,她可能還會輕敵嗎?”
臣子們看沒什麼避諱,那他們就淡定看着吧;莊太妃是不在意,就看霍貴妃侃侃。
“聖人誤會了,我指莊太妃輕敵不是對霍家,不管是深宮中還是臣民的内宅中,女人跟女人争永遠都是落在了下乘,莊太妃是高手,她争的當然是聖人的偏向。”
霍靈渠順理成章道:“聖人的偏向自然是落在聖人身上,授康十年,聖人您大封後宮時莊氏得封淑妃,從一品的淑德賢三妃,淑妃居首位,她能獲封淑妃,自然是她争赢了,都赢過一回了,争繼後位卻是敗了,還能不是她輕敵嗎?”
太上皇還挺溫和的:“那麼莊妃又何至于會輕敵呢?”
衆目睽睽,莊太妃也好整以暇地看着,聰明人都懂得這一問的坑可大了,甚至是怎麼答都答不好,畢竟有聖人曾在霍莊二人之間猶豫過幾年,你就不能指摘莊太妃不好。
嬴忱璧想幫霍貴妃避過時,霍靈渠給答案了:“溫獻皇後已逝。”
霍擎微怔,晏霁之聽來莫名有種古怪,嬴忱璧:“……”他就不該想多事是吧。
但對許多觀衆包括莊太妃在内,懂得拿溫獻皇後來擋,霍貴妃确實是聰明人。
“溫獻皇後在授康十四年薨逝,當時任皇後都還尚在。”太上皇再挑個錯:“寡人在授康二十一年初冊立繼後,時隔六年多還能有影響嗎?”
“聖人,兒臣給您打個比方,譬如在一個池塘内,小魚被大魚吃,大魚被老鷹吃,由此維系着池塘内的平衡,但當有一天,老鷹不在了,大魚在沒有威脅之後急劇膨脹,沒多久就将小魚全部吃盡,而大魚也因賴以生存的食物沒有了之後無法存活。”
霍靈渠隐喻道:“緻使大魚滅亡的根本難道是小魚被吃盡後大魚沒食物了嗎?不是的,是老鷹不在了,大魚沒了威脅,池塘内沒有平衡了。”
景福殿内安靜下來,至少霍貴妃的比喻很對,平衡二字更是圭臬,大到朝堂小到内宅,不知多少人都在奉行平衡二字。霍擎感喟笑,霍太後自豪而笑,晏霁之也想笑,這因由難猜嗎?不難的,沒看透而已,他竟是才懂,莊太妃的自大其實貫穿始終。
莊太妃則是對此影射嗤之以鼻都不想讓霍靈渠再說下去了,要阻攔不想反被太上皇阻止:“小孩家有看法就讓她暢所欲言吧,小孩家,做不得數,莊妃不必放在心上。”
莊太妃攏在袖中的手下意識握成拳:“是,聖人。”
“所以,靈渠覺得?”太上皇要個準話,霍靈渠毫不含糊:“溫獻皇後薨逝就是莊太妃潰敗之始。”引得晉王要跳起來被晉王妃死死拽住,莊太妃看着霍靈渠反倒又冷靜地笑了,太上皇喊霍擎:“國丈覺得你孫女的看法如何?”
霍擎在衆人注視下站起來:“聖人,按貴妃的思路,老臣以為是任皇後薨逝。”
太上皇看向霍貴妃,許多人了然,聖人想看他們祖孫打打擂台,晏霁之忖度,太上皇是想探個底吧,畢竟聖人自己的感覺肯定也是因任皇後薨逝之故。
“聖人,不沖突的。”霍靈渠解釋道:“大家不是都稱莊太妃是聖人後宮争寵第一人麼,她不會把任皇後當做威脅的,就像她不會把我姑母當做威脅一樣,她看不上,當然隻有溫獻皇後才會被她視作威脅,故,溫獻皇後薨逝是莊太妃潰敗之始。
可溫獻皇後薨逝與任皇後薨逝相距才兩年,太近了,您因溫獻皇後薨逝悲痛好久,您剛走出摯愛去世的悲痛,原配媳婦又快不行了,那很顯然,在任皇後生前,莊太妃根本沒機會讓您不滿,我祖父關注的肯定是聖人您的态度,那自然猜是因任皇後薨逝之故。”
“不、滿?”太上皇咂摸着,似乎他自己都覺得這倆字很新奇。
“對!”霍靈渠堅定有力道:“任皇後薨逝是聖人您對莊太妃不滿之始。”
衆人面面相觑,莊太妃很平靜,就看霍貴妃能說出來些什麼,鞠太妃都恢複過來了。
太上皇似乎還挺好說話:“靈渠啊,這若是你胡亂猜的,還是把話收回去吧。”
“兒臣沒有瞎猜,十多年前,莊淑妃與霍德妃争奪聖人您的繼後位不是人盡皆知嗎?”霍靈渠笑:“我姑母自進宮起就沒掩飾過她想做皇後,莊淑妃沒有掩飾過嗎?
任皇後生前,莊氏在聖人面前一直都是不争不搶隻要能陪伴着聖人她就心滿意足了吧,怎麼任皇後一死她就跳出來什麼都想要,這不是擺明了之前二十來年她隻是在僞裝,您堂堂至尊被瞞騙二十年若是還沒有火,您這個天下至尊就白做了。”
滿殿寂靜,莊太妃哪怕自覺能向聖人消除霍靈渠潑來的髒水都忍不住心緒翻湧,晉王都沒有想再冒頭反駁,太上皇沉默過後問:“靈渠還有見解嗎?”
“兒臣覺得莊氏當年的淑妃位都是她靠溫獻皇後賺來的,倘若沒有溫獻皇後,莊太妃在授康十年之前就走上過巅峰,她拿不到淑妃位,而她越掙紮就隻會讓她越早出局。”
霍靈渠搖頭:“莊太妃太自大,若非她始終都壓不過溫獻皇後,她不得不謹小慎微地過十幾年,徹底變成在聖人面前的有用之人,她在深宮中也隻會是昙花一現。”
至此,輕敵的喻指再清晰不過,莊氏若沒有熬過将近二十年而是在年輕時就得過盛寵,她在最得寵之後照樣會不再把聖人的心意看在眼中,她會想當然自覺她已是最得寵的嫔妃了難道還會失寵嗎?說難聽點,這不是輕敵,她就是連君王都沒當回事兒。
霍擎喝杯酒,嬴忱璧想莊太妃比杭修媛強點,太上皇問:“那麼,靈渠可否想過,寡人和你姑母百年之後,皇帝可能容得下一個能做枭雄的貴妃、乃至是皇後嗎?”
竟是沒有駁斥?!
沒有駁斥就相當于默認了,莫非聖人真在任皇後薨逝後就對莊太妃不滿了?
那麼當年的霍莊之争?不提多少人有醍醐灌頂之感,莊太妃自己是真的難以置信到簡直不可思議,忽然對上霍寶鸾的輕蔑,她唰得下就有種透心涼之感。
一個感覺油然而生,一個令她幾乎要崩塌的感覺,當年争奪繼後位,聖人根本沒有屬意過她隻是拿她當障眼法而已,而霍寶鸾也清楚?!
但她沒再想或者說不願意想此事對她的災難,在此前,大家看她是聖人後宮最厲害的,太上皇對她情份深厚;可今夜,太上皇竟然默認了十多年前就對她不滿了,那麼大家對她的感觀還能等同嗎?最簡單的,她埋的眼線可能都要生二心。
恰,鞠太妃這會兒看她,那眼神就像是你發現了一個你認了比自己強的人原來也不過如此,原本信奉她很厲害的心态瞬間瓦解成與看待其他看不上的人無異。
建威侯府郭家不在,皇後不出席,郭家追随皇後的腳步也沒出席。
晉王的心很燒,崇孝長公主痛快呀,魏王發現他也沒有他想的幸災樂禍。
霍靈渠颔首恭禀:“聖人,我祖父說,論性情,在授康二十年以前,六哥哥最像聖人;在授康二十年之後,陛下最像聖人。”
在看戲的原牧熾猛打個激靈,霍貴妃在胡說什麼,他那個表弟也就是他自己怎麼可能會像這老皇帝?!看他表弟不在好欺負是吧!
好多人沒聽懂,太上皇也是怔了下才懂,感慨道:“靈渠啊,關雎宮,你确實住得起,但能不能住得穩、住長久,就得看你的造化了。”
霍靈渠謝恩,有些人就聽懂了,霍貴妃的意思,聖人您不至今還留着晏家麼。
“貴妃看着辦吧,無妨。”太上皇示下,莊太妃攥拳,所以,關雎宮,她是住不起的,是嗎?坤甯宮椒房殿,她住不起;關雎宮,她也住不起,是嗎?
霍靈渠再謝恩,而後轉向大人們,裝得趾高氣揚的:“相爺,你不該率衆和原小将軍談判了嗎?我知道大人們很擅長把人煩死,你們一定有本事勸服原小将軍給本宮換道題,還是大人們想先看我在嬴忱璧身上紮兩個血窟窿呀?”
皇帝嬴忱璧再做個深呼吸,班丞相等一幹品行不錯的老大人們哭笑不得。
“行了!”原牧熾大手一揮,咬牙把憋屈忍住:“小臣我告訴霍貴妃你,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換道題就換道題,你就先說騎射這些你會不會?”
“我會騎射,你考我騎射吧。”霍靈渠附議,原牧熾随意擺擺手:“行吧行吧,你若是射十支箭能有一支箭射中箭靶,這事就算了,要不然你就騎馬在殿外跑十圈。”
“我弓箭還行,這個對我還是沒有難度的。”霍靈渠提醒。
原牧熾嫌啰嗦:“我管你弓箭行不行,我就出這題了,就說你敢不敢吧?”
霍靈渠應:“行!”
原牧熾遂再請示皇帝和太上皇,太上皇利落地派人去準備弓箭和馬匹。
皇帝嬴忱璧傳令樂師奏奏曲讓大家放松些,趁着閑下來的空檔,晏霁之探探:“阿熾,能不能說說你那位未婚妻,很好奇,你會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你想幹什麼?”原牧熾眼含防備,晏霁之笑道:“是這樣的,霍貴妃曾發表過這樣個觀點,她若是能嫁給她的六哥哥,若是她被人陷害紅杏出牆,她的六哥哥會給她報仇還定然不會抛棄被陷害的媳婦,你覺得她的預估準嗎?”
“我表弟對媳婦當然肯定能做到,我對我媳婦當然也是如此,誰他娘的敢陷害我媳婦,老子把他剁成肉碎喂狗,至于霍貴妃?”原牧熾滿滿的嫌棄:“我表弟童年眼瞎,長大了還能眼瞎嗎?我表弟要是能看上個矯揉造作的女人,我把我頭——”
“原小将軍——”
“阿熾!”
嬴忱璧和晏霁之同時喊他,霍靈渠默默按按她的小心髒,太上皇被牽引着打量遍他倆,原牧熾奇怪:“我放句話怎麼了,你們攔我做什麼?”
“你畢竟不是你表弟是吧。”霍海嘯答曰,原牧熾被噎得捏捏拳頭,冷嘲道:“瞧霍海嘯你這話說的,這都已經是皇帝的霍貴妃了,我表弟就算回來了,還能眼瞎到為童年那點過往再去跟皇帝老兄搶個十幾年沒見過的女人嗎?天塌下來你們霍家都不用妄想。”
“好了,原小将軍還是回答問題吧。”嬴忱璧說,霍靈渠神情微妙地瞟瞟他,原牧熾也神情有點微妙,皇帝是閑得慌還是很愛八卦啊還特意點明讓他回答問題?
原牧熾往殿内掃視圈,輕蔑道:“這大殿裡的女人加起來還不夠我媳婦打的。”
“……”
晏霁之瞬間不想跟他搭話了,嬴忱璧也不想,霍雄鷹都瞧不上他這品位,魏王飲杯酒,想不通他是怎麼形成的錯覺?太上皇再斟酌下看向霍擎,霍擎點頭,原牧熾今夜這麼鬧騰,這女婿會起疑很正常,既然起疑了,認出兒子就是眨眼間的事。
宮人們将弓箭和馬匹以及箭靶取來擺放好,霍靈渠走到殿中,拉弓射箭,十支箭全部射中靶心,以為霍貴妃手無縛雞之力的看客們驚訝了,合着霍貴妃還練過?
原牧熾歪頭看看,也被意外到了:“你弓箭還真是還行啊。”
“對啊,六哥哥教我的。”霍靈渠甜甜笑,原牧熾立時被噎得一匹,她說的這個六哥哥就是他那個表弟也就是他自己吧,郁悶道:“行了行了,這事就了了吧。”
“好!”霍靈渠把弓箭給宮人,給太上皇和太後行個禮告退,利索走掉。
嬴忱璧的貴妃兩字生生被卡在喉嚨裡,隻能把叮囑咽下,轉向太上皇,誠懇道:“父皇,貴妃受驚了,讓蒙太妃和班太妃陪着貴妃走趟長春宮吧。”
太上皇應允,繼霍靈渠離開後,兩位太妃随後離去,皇帝再吩咐傳歌舞。
原牧熾瞧着皇帝真是能睜眼說瞎話了,霍貴妃這德行還能受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