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君安卻以為葛老頭年紀大了腿腳不便,轉身準備将院落西邊角落的柴火一起幫忙搬近操作台時,卻被葛老頭萬般氣憤地攔住,吹胡子瞪眼地回敬。
“我知道你們都打量着我老了!但安知我身體說不定比你們這歲數的康健許多呢!”
許君安霎時明了,笑笑回應道:“先生定是要長命百歲的。”
那人聽了這話,神情一時恍惚。
老頭再次擡眼看着面前安慰自己的許君安,前言不搭後語地問道:
“今年十九?”
許君安卻緩緩将台上的墨色匣子合上收入懷中,頭也不擡,半開玩笑地回答:
“怎麼,您要給我說門親?”
對面一聲歎氣,許君安擡頭意識到葛清一直在看她。
她本能察覺到這眼神不是在看自己。
老頭子緩慢搖頭,想将自己從回憶裡抽出。
“你娘對我說過好多遍長命百歲。”
許君安眼神一暗:“我娘?”
曾經許朗義同趙珏的父親趙玉寒輔佐皇上奪位,手頭有兵的趙玉寒是領軍殺敵的佼佼者,而掌握當地打鐵兵器鋪和糧食販賣的許朗義則是順景帝點名為趙珏一方提供戰時補給的人。
後天下平定,順景帝大業已成,許家因從龍有功被欽定為專為宮裡提供各類用度的皇商,趙玉寒則和那些同樣為他打天下的将領均被封世家,以示嘉獎和贊揚。
許朗義之後有一兒一女,女孩就是許秋霜,許君安的娘。她爹就是趙家後代趙珏。
“商人地位最低,其他世家其實背地裡看不上許家,但趙珏當時就願意找秋霜一起耍石子,秋霜家裡沒有私塾,趙珏一拍腦門就讓秋霜去趙家的私塾念書,趙家念着過去的交情便同意。”
葛清慢慢蹲下,将旁邊剛搬來的枯枝随意撿些,轉而扔進那噼啪作響的旺爐裡,看着火舌逐漸吞沒枯枝,徐徐開口道 :
“秋霜小時候很喜歡我這個先生,有天她陪我去山上找藥材,不巧我被蛇咬了,她吓得沒注意看蛇有沒有毒,卻仍記得采藥筐子裡有去蛇毒的草藥,二話不說刨出來打算搗碎。”
許君安學着葛清蹲下來,淺淺一笑。
“母親心系先生的安危,怕您出事。”
葛清也眉眼彎彎,缺于打理的灰白羊須胡随着說話一動一動的:“等我發現蛇沒毒後,秋霜已經搗碎草藥,無奈之下又再去尋。”
“那時候她就在我手邊,我笑着說你手怎麼那麼快,她說怕來不及。”
葛清拿燒火棍随意撥拉兩下,接着回憶道:“後來的事是趙珏告訴我的,秋霜回頭找趙珏時,他弟趙環聽說這事嘲笑秋霜慌裡慌張。”
忽然傳來樹枝脆生生的斷裂聲,一下子引起許君安的警覺。
“誰?!”她袖子裡已經準備好淬過巨毒的匕首,那是葛清曾經作為生辰禮贈給她的。
她起身上前想一探究竟,在靠近院牆外圍那顆梧桐樹時,幾聲鳥鳴驟然響徹周圍,一群雀鳥乍然驚起,四散分飛。
許君安撿起落在院中的斷枝,轉身發現葛清沖她擺手。
“君君,你可是休息不好?有點過于精神緊張。”
許君安回到原地蹲下,把玩着手裡那節斷枝,無奈閉眼反省。
“是,最近一直沒怎麼睡。”
葛清瞪她一眼,略有責備她不注意休息的意味。
為解尴尬,許君安摸摸鼻子,引開話題。
“先生,你剛才說我叔叔責怪我母親?”
葛清這才想起來話頭,轉而把一堆數落許君安的話抛之腦後,接着回憶:“趙環從小就不待見秋霜,覺得秋霜是打算攀趙珏高枝的,後來他長大了才對秋霜改觀。”
許君安将視線轉回面前的葛清臉上,想要為母親辯白什麼,卻隻聽看見葛清微微一笑,接着說:
“但這事你猜她怎麼想?”許君安搖頭,看向火爐裡熒熒跳躍的火光,随意将手裡的斷枝擲進火爐。
“她說:‘像先生這麼聰明的人,如果因為我反應不快而死在那深山中,那她罪過最大。’”葛清說着這裡的時候,渾濁的眼睛裡在明火下有點點光亮透出,瞳孔裡倒映着同爐中火苗一般跳躍的紅。
“後來每一次我過生日時,她都會祝我長命百歲、年年平安,而不是之前說的生辰快樂,歲歲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