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君安還沒有從葛清的回憶裡脫離,葛清卻微微一笑,提醒身邊怔愣的許君安。
“君君,段小姐那邊是否誤了時辰?”
許君安下意識地擡頭看天色,發現約莫已快到四更,然而她和段家小姐約的正是醜時二刻,于是匆忙行禮告别。
“差點耽擱,先生我明天再過來。”
等許君安的身影消失在竹簾之後,一抹青黑從院牆外圍的梧桐樹上無聲落下,雲霁月露,散落一地霜白月色。
“太不小心,阿弈。”
那人從樹下陰影處不急不慢緩步踏出,把玩着手中的竹笛,劍眉星目,長身玉立,卻一副蹲久腿酸的模樣,腳步一淺一深地向院子裡正掀開鍋蓋查驗的葛清走來,拱手行禮。
“實在抱歉先生,蹲久了腿酸,這才發出聲響。”
隻聽得葛清啧了一聲,他心裡門清,渾厚有力的聲音刺破僞裝,直逼事實。
“你不樂意聽見趙環這個名字,還能耐的你,偷摸吹笛學鳥叫。”
劉弈歌從石台旁邊拉過來闆凳坐下,将竹笛放在一邊,止不住揉搓酸痛的小腿,嘻嘻一笑,渾然不在意。
“先生,話不能這麼說,畢竟比起八王,現在趙環的名字略微能入耳。”
“不代表你聽見不恨他,”說罷,葛清毫不客氣地拽過劉弈歌的手腕替他把脈,劉弈歌望向鍋裡的細針,見那細長針閃爍寒光,笑吟吟地指着那些針問道:
“這針可不是留給她的吧?”
“她即便有心學,但是秋霜不讓,秋霜不願讓她染上此類殺氣重的武功。”
半晌,葛清放開劉弈歌的手腕,低頭沉思,眉頭微擰,面色稍有不虞。
“趙環近日是不是急躁異常?我看八王給你下的毒略微弱些,但是心脈受損卻加重,可是趙環加大藥量為你去毒?”
劉弈歌起身拿起竹笛去看那些細針,解釋道:
“是,八王最近想加快進度完成‘大業’,但不知為何莫名犯疑心,疑我不忠卻沒證據,這兩天讓我比平時多服一倍毒。不過還好,也沒查到趙瘋子身上。”
他趁老頭沒注意,将針外邊氧化的部分碾成粉末,發現堅硬無比,硬度更高,誰知下一瞬手腕□□脆地拍打,卻因顧及病情沒舍得下重手。
“皮癢了是不是?給我放下!”
被訓斥的那人應聲将針放回鍋裡,卻若有所思。
“适合當作袖針,要是在針身上有倒刺就更好,不過看它如此細小而堅的樣子,倒更适合萬針而出的手法。”
葛清手撫花白胡須點頭,心裡暗自估摸制作的時辰,轉身看向面前手撐石台的劉弈歌,贊許道:
“那就萬針而出,但是最早也得三日後我才能做出來。”
“趙瘋子那邊……”劉弈歌一提到趙環就覺得作嘔,即便趙環是給他治病的,但比起醫生,劉弈歌更願意用瘋子和商人去評價趙環此人。
“你接着幫我盯着他,如果你承受不住他的用藥,須立刻遠離此人。我識人不佳,可惜他趙環出自我門下,我卻從未看出他如此偏激的心性。他能力在我之上,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如果秋霜還活着,她善良和氣,同樣青出于藍,和帶着目的和利用醫治病人的趙環全然不同,也不會用藥如此猛烈。”
“不是您的錯,要怪也是八王不幹人事,而且從您手底下出來三個醫者怪才,足以證明您教人是有兩把刷子的。”劉弈歌的食指不斷地撫過竹笛上的鷹隼紋路,漫不經心地回應。
葛清擡眼望向許君安離開的方向,聲音沉沉如暮鼓。
“我雖醫術後繼有人,但是暗器獨獨教你,隻因唯有你在這方面有些癡愛,肯花心思,”葛清看向劉弈歌,緊接道:“小時候我帶你出門,一時不顧,你不慎走丢,之後你被趙環抓走去淩雲閣,憑我的身份也無法救你出來,我愧對于你,但我絕不會讓你成為太子和八王博弈犧牲的棋子。”
劉弈歌卻收斂自己的嬉皮笑臉,鄭重地拜了三拜。
“我此時的處境和身份雖算不上安全,但于我有利,即為因禍得福,先生不必自責。”
“至于‘為什麼是我遭遇這一切?’亦或者‘為什麼總有人破壞我的安穩’我早已不放在心上,現如今我已經被放到淩雲閣閣主的位置上,我距離十三年前事情真相如此之近,那為何不做此棋子?我還沒看見那些人為十三年前的事付出代價,他們必須血債血償。”
未等葛清回話,暗淡無邊的夜空驟然落下一隻黑影,伴随着微弱的咔拉聲落在劉弈歌肩上,湊近才能看清那是隻鐵鷹,其翅上為鐵片,腳上綁着傳信。劉弈歌沒拆看那封信,隻是和葛清拱手告别。
“先生,我有事先走一步,三日後此時我再來,您保重。”後腳尖一點飛身而去,那鐵鷹也随風而去,偌大的院子重歸寂靜,像是誰也沒有來過一般,獨留葛清一人伫立在石台旁邊。
“為何不做棋子。”
西風起,引樹影婆娑,不知将那喃喃自語帶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