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甯靜,醜時二刻已到。路過的更夫瞥了一眼匆匆而過的許君安。按點到達段家後門處,她止不住地喘氣,待氣息平穩後,輕輕吹響懸挂脖頸的口哨。不消片刻,掌着琉璃燭燈的丫頭問清來人後打開門扉,邀許君安進段府後園,略帶歉意地啟唇:
“大夫請進,您上次走的是北門,但是由于這次家裡新增護院,北門已經不方便支開,隻能讓您在東北角門等。我家小姐專門趁大家都睡好後,偷偷讓我放您進來。”那掌燈的女孩用手示意許君安悄聲行走。
進門後,繞過堆砌的亂石和假山流水,見偌大的幾件上房中,隻有東邊那一間紙窗上些許透過暗暗暖色。待那房門開後進入,許君安才得以見到今晚的病人——段湘。
許君安在夜市化名為玉禾,客源一是來自葛清的推薦,二是之前由她看過的病人情況皆有所好轉,口碑在夜市無人不曉。坊間傳聞玉禾大夫隻在晚上看病,許多人猜測此人身份恐有秘密,不便白日來往。
隻有許君安知道自己白天名義上是葛家好意收留的病秧子,戲得做足不說,實際上是葛老頭的學徒兼免費雜活兒工,哪來的白天時間去掙錢看病?
而那些病人多是怪病偏病,白日市面上能求的醫都看過還不見好,隻得試試玉禾的本事。
坐在檀木桌旁止不住地看自己手上覆着帕子的段湘,見她來了便笑意盈盈道:
“玉禾姐來了,上次多虧了你才未曾讓我被賊人偷盜,阿湘不勝感激。”
兩人心底都清楚玉禾無非是化名。
段湘正要起身以表謝意,卻被許君安急忙擡手按住肩頭。“阿湘不必,上次那賊人也偷走我的碎銀,幫你是順手的事。阿湘不用下地,伸出手便可。”
段湘應是,伸出手腕,後又暗暗瞧一眼許君安的面容,低聲問:
“可是玉和姐因為面上有胎記一類而帶上面紗?”
許君安将包裹放在糊着軟煙羅紗窗旁邊的紅木桌上,走向坐在架子床的段湘,解釋道:
“我不會武功,當時盜賊經過我身邊時我是略使些許迷香,平日遮面或者喬裝是為盡量躲開心術不正的歹人。”
許君安看到段湘的手,有些疑惑她為何用帕子掩着掌心。
但等許君安看到段湘被打的手心時才知道為何,心底隻覺得看到那些紅腫就感到火辣辣的疼。
“上回我來的時候明明手好好的,誰舍得打禮部侍郎的女兒?!下手極重,至少得有三十闆子。”
段湘隻是微微扯動嘴角,低頭用帕子複遮掩住,示意這沒什麼。
許君安将手指搭在段湘手腕處,開始摸脈,之後便緊皺眉頭,低頭詢問道:
“夜裡可還是會心悸?”
段湘正要點頭,房門外驟然響起丫頭的低聲提醒:
“小……小姐,有人來了!”
段湘反應快,立刻拉着許君安躲到她的床鋪裡,放下帷幔後轉身拿起手邊的剪子,同時房門那邊傳來開合的聲音。
“哎呦湘湘,這個點不睡,剪什麼燭花?”
來人是江夫人,約莫年約三十有幾,因夜半噩夢驚醒,隻穿一身中衣踱步來到園中散心,忽見段湘屋子裡此時還亮着,便過來瞧瞧。
江氏并未多責怪段湘,而是接着火光仔細端詳她的面容。
“你好幾個晚上不睡,變成黑眼熊貓可怎麼辦?再說下周皇宮就開始選秀,最注重長相的,可經不起出岔子……”
段湘眼簾默默垂下,饒是知道已無法改變什麼,但是心底宛如被刀割下一半,感到空蕩蕩的同時,留下的那半又疼痛萬分。
恍惚間,後園槐樹上那抹青白玉色又一次出現在她的腦海,彼時他拿着畫竄到樹上,亂飄幾眼啧舌感歎:
“這畫的不中啊……”
追到樹下的小孩氣喘籲籲,不會爬樹。左右看看,她去旁邊找到爬後房屋頂的梯子,顫顫巍巍地打算爬上去要畫。
“雖然不怎……不對,畫的不是你,跟你沒關系……快還給我。”
那人輕巧地從樹梢間斷續借力,安穩落地,沖拿着梯子搖搖晃晃的段湘搖搖手上的畫。
“嘿!我有問你畫的誰嗎?此地無銀三百兩,這東西歸我了。”
那人搖着手上的“威脅”,帶起紙張刷刷翻飛的聲響,轉身逃往别處,跑動的動作連帶着畫上的少年一起逸動,和着被春風吹落的槐花,一齊躍入正伸手搶畫的段湘眼底。
她伸手一撈的瞬間,滿眼的槐花乘風而過,落在院中因紅鯉躍水而出引起的漣漪旁,落在凹凸不平的山石一隅上,落在早已不見人影的石青小徑處。
“湘湘?難不成你也做噩夢了?”
江夫人心裡疑惑,不知為何段湘愣住好一會兒,隻以為她是白日學女紅,繡樣子勞神過多,握住她的雙肩止不住擔心。
“那個……娘我沒事,沒做噩夢,隻是突然醒來而已,等會就睡。”
段湘收住其他心思,看見母親擔憂便裝作困倦的樣子,胡亂說自己要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