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手直直地往趙伯面前一抖,頭往内屋側了側,也不說話。
趙伯心領神會,接過來吃食,提着茶壺往内屋去。走着走着,突然靈光一閃,停住腳步,背過身來,目光沉沉地瞧了一眼趙青,心中頓時有了計較。
趙伯進了屋,趙青無事可做,便繞着小小的院子踱步,最後立在院門處,盯着枯枝上的烏鴉發呆。
屋内,沈明宜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米粥,身上漸漸溫暖起來,感覺好多了。他見趙伯面容愁苦,便問他是否遇上了難事。
趙伯這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語氣焦灼地說道:“公子,其實老朽确有一事相求,但又怕公子為難。”
“但說無妨。”
“公子您剛才也見着我那侄兒了吧,雖長得人高馬大,卻因幾年前雙親突逢變故離世,受了打擊患上失語症,如今年已十九,還是不見康複,再過兩年到了娶親的年紀,怕是難辦。”
“如此看來,恐怕是心病。”
“是,他一人獨居鄉下,也無人可說話,情形越發壞。老朽也曾讓他搬來同住,但他不肯離開老屋,今日老朽鬥膽想求公子……”
趙伯小心地觀察公子神色,見他疑惑,便壯膽繼續說下去。
“前些日子,公子從學堂辭了先生的差事,是打算休養一陣子嗎?”
“我确有此意。”
“老朽想着,公子體弱,冬日又多病,如今不比當初府裡有人照應,老朽便尋思着,公子不妨去老朽的老家小住一段時間,那裡風景秀麗,無外人打擾,十分适合休養。另外,我那侄兒也有個人作伴,頑疾也許可得治愈,在老朽的私心看來,此乃兩全其美之事。”
一大段話說完,趙伯有些心虛,他低着頭等着沈明宜的回應,卻遲遲沒有動靜,隻好微微擡頭瞄了瞄公子。
隻見沈明宜垂眸盯着一隻茶杯,眉頭微皺,若有所思。
安靜了片刻,微啞的嗓音響起。
“一個人在這院中呆久了,确實會有些悶,但我性子内斂,不善與人交往,怕是有負趙伯所托。”
“公子權當去風景秀麗的地方散散心,我那侄兒雖沉悶,但心地良善,能替老朽照應公子一二。而公子閑時同他說說話,對他也有所幫助。”
趙伯言辭懇切,沈明宜一通聽下來,覺得無非是趙伯不放心自己一個人住,想找個人照顧自己,這才良苦用心地想了這麼一個說辭,到底是他占便宜多,但他不想欠别人太多,以免還不起。何況那趙青與他素昧平生,若相處不久,某天醒悟,覺得自己麻煩,自己又該如何?沈明宜越想越多,很是猶豫。趙伯見他無反應,便喚了聲公子。
“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我還要再想想,到底是太勞煩你們了。”
趙伯一聽,心中甚喜,公子沒有立馬拒絕,就說明有希望。
“趙青不曾上過學堂,大字不認得一個,公子閑時若能教他一些,那真是好極了。”
“哦?他不識得字嗎?”
“鄉村野夫罷了。”趙伯歎了一口氣。
沈明宜尋思着教這麼大的人應該比教小娃娃好教吧?這世道若是不識字,總歸是要吃些虧的,更何況是個沉默的人。
他有些動搖了,但還是沒有立馬應下來,隻說再想一想,便催着趙伯先回去做事,免得東家責怪。自己則躺回床上,盯着房梁發呆。趙伯臨走前重新點着炭火,屋内變得溫暖,沈明宜本就昏沉的腦袋接受了這溫暖,很快又沉沉睡去。
趙伯領着趙青往鬧市走去,路過石橋,停在邊上的柳樹下。趙伯一五一十地同趙青交代一番,趙青隻是時不時地點頭,面上無甚表情。
趙伯心中暗暗歎氣,雖說最初是為了公子才想出這麼一出,但私心裡,趙青這孩子,也需要有個人帶他踏出自己的世界,融入這更廣袤的天地。
二人穿過石橋,步入鬧市。趙伯置辦了些日後公子會用到的生活必需品,諸如刷牙子,澡豆,胰皂,巾帕等,讓趙青先帶回小竹村。臨走前,讓他過五日再趕牛車來運一些重物,自己則兜兜轉轉幾個街區,進了常去的醫館。
公子體弱多病,常用的藥也要多抓一些備着。之後回住處把東家近來賞的一些物什拿去當鋪當了,陸陸續續又置辦了些用品。他心裡頭高興,雖說公子并未明确答應,但他有把握讓公子應下來。
日頭已高,今早來城裡賣菜順道看望趙伯的趙青正推着小木車往村裡趕。
城外十五裡就是小竹村,腳程快些,一個時辰就能到。寒風蕭瑟,趙青卻有些冒汗,他已走了十裡多的路,不用多久就能回到家中。
越過小山包,穿過田野,路過河流,再翻一個小山頭,小竹村已隐隐可見。
沒多久,孩童聲,犬吠聲,雞鳴聲,趙青已踏入村頭。
那裡有一條河流,岸邊有幾隻母雞在覓食,趙青停下腳步,盯着看了一會兒。然後他擡頭望了望天邊的白雲,轉身往另一個方向推車去。他用賣菜錢的一小部分,從其他村民那買了些雞蛋帶回去。
回到家,推開空置的西側的屋子,這裡久無人住,滿室灰塵,空氣有淡淡的黴味。趙青往四周掃了一眼,卷起袖子,動作麻利地收拾起來。他的面上始終沉靜,連同他整個人,仿佛一塊岩石,堅硬又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