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居葵邸,一幹餘衆都忙着搬運行李嫁妝,舒雯則入小院寝室方得以片刻清淨。
時隔半晌,舒雯身靠憑幾而坐,想起與文昭相遇種種,依舊心神難甯。
“公主,喝盞茶養養神吧。”
香萍端來熱茶,不忘抱怨文昭對公主的沖撞,“未曾料想這齊國的二公主舉止如此怪異,連闖進您車駕這種失禮的事都做得出來。”
接過茶盞,公主看向門外站着的涼赢,便輕聲喚道,“涼赢你進來,我有話說。”
涼赢拱手應是,轉身邁過門檻拱手請問,“公主有何吩咐?”
公主面色泛白,血色不足,可謂疲态盡顯,卻仍向涼赢柔笑以對,“方才幸虧你反應及時,否則我真不知該如何收場。”
眼見公主向涼赢緻謝,香萍想起自己當時卻無力相助,羞慚不及,悻悻退到一旁。
察覺香萍面色,涼赢微微搖頭,“身為下人本不該如此僭越插嘴,幸得齊國諸君沒有追究,小人已屬萬幸,否則人家都以為宋國侍從皆是如此不懂禮數,有損公主顔面。”
回想方才,公主始終無法釋懷,将茶盞擱到一旁,搭手自歎,“自入了臨淄以來,我這心總有倒懸之感,真不知日後要如何在此過活。”
涼赢也感心沉郁結,不想加重公主憂慮,便即拱手,“初到異地,風土人情難免與故國不同,加之思鄉情盛,憂思忐忑亦是常情。小人鬥膽料想,過段時日公主習慣之後,這些自然也就煙消雲散了。”
公主方才釋然一笑,“你所言也不無道理,但願如此吧。”
是晚,葵邸歸于沉寂,諸人皆已入夢。
唯有涼赢,趁着夜深人靜頓于自己小屋門口,搓洗着木盆裡的貼身衣物。
忽的,身後隐隐有陌生氣息漸進,可卻聽不着半點腳步聲。
涼赢左手搓洗如常,面兒上看起來毫無察覺,實則右手悄悄摸向擱在一邊的棒槌,隻覺那人近身咫尺,緊咬牙關使上所有的力氣抄起棒槌,轉身便掄了過去。
身後并沒有任何人,棒子掄空了,還險些身子失衡摔倒。
“是我多心了?”
懸心得以落下,涼赢垂首捂臉,呼吸也粗了起來,側目看向桶中還未洗完的衣裳。
适逢皎月出雲,她的眼睛瞪到了極緻。
水中除了自己的倒影,身後竟然還有另一人......
頃刻間,一記木棍重重劈在了後頸,涼赢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甚至連對方的樣貌都未看清,便眼前一黑,整個人倒了下去,什麼知覺都沒有了。
“哒哒哒...哒哒哒...”
淡淡檀木香入鼻,耳邊敲門聲響不斷。
涼赢雙目微啟,眼前一片朦胧漸漸明晰起來。
雕花軒窗左右外推,一片蔥郁盡收眼底,窗下一方紫檀木長案,壘放的幾卷簡牍呈三角狀。
一隻額頂烏黑的喜鵲駐足窗沿,不停地啄着簡牍。
環目四周,身下躺着一方柔軟寬榻,繡絲錦被輕盈盈地蓋在了身上,坐身之際方才滑落,屋内陳設空曠,塌邊擱着一隻高足鶴形銅爐,淡淡幽香自内外盈。
掀被起身,着履腳踏青石磚地,後頸一陣痛感點醒了回憶,令其瞠目。
振翅之聲打亂了涼赢的思緒,再看窗邊,喜鵲早已飛走。
取而代之,是一名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女子,正手捧兩卷簡牍與自己隔窗相望。
“何時醒的?”
雖說兩人都在打量彼此,可比起涼赢,她一襲紫绫細褶裙難掩其豐盈體态,眉目犀利如鋒,膚色白皙透粉,一雙晶瑩薄唇仿佛微吐寒息,神采淩人。
“方才,”涼赢答畢又問,“敢問姑娘此為何地?”
“怎麼?”女子垂首碼了碼懷中的簡牍,一聲輕笑,“聽你這懵懵懂懂的腔調,似乎對自己被送到瀾苑來之事一無所知呢。”
“瀾苑?”
一想到有關于流白的傳聞,無形之中似有一股力量欲将靈魂自身上抽出,涼赢楞在原地,好半天才緩過勁兒來,閃身窗邊案前連聲追問,“莫非是齊國三公主所居之瀾苑?”
“喲,你這不是曉得麼,”女子繞過門走進屋内,将簡牍小心翼翼地擱在了案上,摞壘齊整,而後擡手撩起了一旁簡牍挂下的細繩書簽,将其雙手拿起攬于胸前,“看來那位什麼都沒和你說。”
近身上下一番審度,她微微颔首,“也罷,現在我便告訴你,自今日起,你便是我主身邊的男寵了......”
“噢不對,”她旋即點唇自糾,“是從昨夜開始算。”
下意識間,涼赢回眸看向了方才自己起身的床榻,又伸手于自身一陣摸索。
“你怎麼一副女子被輕薄之後的蠢相?”
被涼赢這番舉動逗了的少女,雙肩一顫之餘禁不住揶揄起來,“放心吧,昨夜你就像是死屍睡得昏沉,我和喜餅兩人把你扔到塌上便走了,一身髒臭誰稀得碰你?真臨幸你那也要看少主的心情,可輪不到你去想。”
“花卷,少主的書可曾尋見?”
一語方落,便聽外院有人來催,涼赢方知眼前女子名為“花卷”。
心下想時,窗前便蹿出了個身影,着實吓了涼赢一跳。
不過細觀之下,她生得玉容細眉,面頰圓嘟嘟的很是讨喜,尤其那雙靈動眼眸,眨眼間璨若明星,聲如銀鈴,可愛活潑。
花卷瞧了一眼喜餅手捧疊放齊整的衣物,沒好氣地拍了拍懷中的簡牍,“找着了,正打算送去梅洲。”
同時,喜餅也見涼赢支棱在那裡插不上話,便主動問道,“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