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後來的鬼手在力量上并不都像那突然襲擊的一下那麼不給人反應反抗,唐乾還算沉着,速度也不慢,立刻一刀劈向那隻想要按住他右臂的鬼手。
他需要把右手掙紮出來按到書頁上,才能啟動那本道具書。
這一下砍得又準又狠,沉重又鋒利的菜刀瞬間便劈進了鬼手的中指與無名指之間。但不知怎麼,這鬼手好似比幽水潭中伸出來追人的那些要結實一些,它并未像唐乾所預料的那樣被斬掉半個手掌然後潰散成水重新凝結,而是将刀刃卡在了掌心到手腕處。
然後,唐乾便驚恐地看見,那砍進鬼手裡精鐵刀刃居然在嘶嘶地融化,像是被插進了強酸裡一樣,變成黑色的液體淌下來,又被那鬼手吸收。
顧不上震驚,也沒時間去想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不同,唐乾當機立斷放開了手中的刀把,靠肘擊,靠擺臂,死命掙紮着勉強掙脫開一點還抓着他右臂的另外幾隻鬼手,隻管去按左手中捧着的那本翻開的書。
他成功了。
右手掌心貼在書頁上的瞬間,道具生效,無形的能量場鋪展開來,毒蛇般盤繞在身上不斷勒緊的條條鬼手松下來,似是陷入迷茫,失了力道。
好了。
他緊繃着的心弦随之一松。
但下一秒,他便隻覺脖子一涼呼吸一窒,不計其數的鬼手再次猝然收緊,而且使出了比方才更兇殘更巨大的力道。
他幾乎能聽見自己的肋骨被勒到即将折斷時搖搖欲墜的咯咯聲……
餘光裡,他瞥見頭側的牆壁中逐漸浮現出一張黑水組成的少女的臉,側頭看向他,緩緩地,露出一個充滿惡意的微笑……
她能看見他?!
她為什麼依舊能看見他?!
道具為什麼會失效?!
巨大且濕冷的絕望中,他仍不肯放棄,仍舊用最後一點意識掙紮着,端起那本道具書,想要再試一次,争取哪怕是一絲絲生機,把那最後的使用次數用掉。
然後他便眼睜睜地看見,其中一直鬼手擡起來,尖銳的指尖擡起來,像匕首一樣,頃刻紮穿了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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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早晨,黎明是被袁家夫婦從強制睡眠中搖醒的。然後就驚聞了噩耗,村長死了。
——不是“村長兒子死了”,而是村長全家,全都死了!
和前一天一樣,剩餘的旅行者們陸續趕到時,已經有些住得近的村民圍在那了。
村長家寬敞的院子裡擺着四具屍體,唐乾的脖子被扭斷了,胸口開了一個碗口大的洞,裡面内髒全被腐蝕融化成黑綠粘液,正從傷口裡緩緩流出。
村長夫婦和唐家小妹也是這樣,或如唐乾那般胸腹有傷髒器化水,或是像陳飛一樣大張着嘴露出被腐蝕過的唇舌喉管,死狀凄慘而又相似。
……那個道具沒有起效?為什麼?
……限制不是一輪隻能殺一個人,而是隻要成功開了殺戒就滅門一整戶,隻是陳家隻有一個人,所以沒被發現?
……這就對了,阮凱這個角色果然也不是絕對安全的,而且的确符合能力者會被副本針對的潛規則。他和仇恨最高的沈淩住在一起,一旦沈淩被殺,他的危險也就來了。
理智在迅速地梳理着腦海中閃過的一個個念頭,與此同時,從情感上,黎明不可避免地感覺呼吸有一點不暢快,心裡發堵。
不僅僅是因為唐乾是個很好的人。
他當然是個好人。在副本這種危險的極端環境下,哪怕是本以為道具會有用,并沒想着舍身保護隊友,能願意把送上門的符箓讓給郭棟,如此顧大局、不自私,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這樣的人不該死得這樣凄慘又沒有意義。
但更讓黎明感到别扭的,是因為白白死去的又是一條普通人的生命,唐乾是,陳飛也是。
普通人根本就不應該被這樣的超自然異常卷進來的。
保護他們的安穩人生不被這些東西影響本來就是“零”的使命,作為“零”的戰士,她也本該是這些無辜群衆身前的隐秘盾牌。
可是現實世界中,“無限世界”入口出現的時間和地點都毫無規律可言,“零”全力研究了多年也依舊無法預測它,更别提封鎖每個入口,确保不讓普通民衆被吸入。
同樣的,在這個異世界裡,一個個的副本中,理論上她有責任保護每一個被波及進來的普通人,可是副本的規則之下,她注定不可能做到。
——都不用說那些要求旅行者之間對抗的副本,哪怕是眼下這個,昨晚這一夜,找到的符箓數量不夠,注定有人要死,即便不是唐乾,也會是郭棟。
她阻止不了。
出生就在“零”的駐地,父母都是“零”的人,她從小就被教導着成為一個守護者,她也願意,也享受這種用自己的勇氣與能力保護其他人的感覺。她喜歡看到,因為她,有人變得比之前更好。
可也正因為這樣,這種使命不可能完滿地完成、該保護的人注定沒法全都保護住的無力感,讓她感覺很不好。
她甚至不能選擇犧牲自己保護這些她有責任保護的人,而是必須得極盡可能讓自己活下去,因為她還有她的任務。
下意識地,她擡起手輕撫右邊頸側。
——如果是她自己的身體,此刻她應該能隐約地感受到,皮膚和肌肉之下,埋着一個小小的方形硬物。
就像之前對蘇恬恬說的那樣,找人隻是她的私心順便,她真正的任務是要把那個東西護送到“無限世界”真正的核心所在。
然後,把這個巨大的禍害由内而外地、徹底關閉掉。
隻有那樣,所有這些年來被吸入的人才能被彈出回現實世界,真正安全。隻有這樣,才是真正的負責任,真正的“守護”……
所有的道理她都懂,但這一切都仍然避免不了她在看到陳飛和唐乾的死時,感情上覺得感受。
無論是任務中還是副本裡,都不是能容許戰士多愁善感的時候,黎明很清楚。于是她很快壓了下來,強行将注意力集中到理性層面上去。
她把目光從唐乾的遺體上移開,轉而掃過圍觀的人群,先後發現了臉色慘白渾身發抖的郭棟、震驚惶然雙手捂嘴的蘇恬恬、作為外鄉人被村民們擠在外圈的阮凱,以及貌似僅僅是為了不崩人設跟過來,跟所有人都隔着幾米距離站在一邊的沈淩。
——果然,昨夜死的隻有唐乾一個。
所以,是自己想的那樣嗎?沈淩先受襲擊,boss沒能得手,于是輪到唐乾,就這樣一個個輪過去,直到得手?
這樣想着,黎明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在沈淩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随後便碰上對方似對注視有所察覺而投過來的視線。
四目相望,沈淩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仿佛從這短暫的眼神接觸裡讀懂了她想問什麼。
——他今天臉色比昨天好了一些,沒那麼蒼白了,應該是第一天用法術帶來的疼痛有所消減。
在确認自己關于boss攻擊順序的想法大抵正确的同時,不自覺地,她的注意力又不受控制地走了兩分神,近乎本能般關心了一下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