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轉眼便到了,或許是因為北疆的春日來得太慢,似乎剛到京城不久就入了夏。給人感覺,就像是時間過的飛快一般。
顧一弘坐在家中特制給他的那把輪椅上。輪椅是挑了好木材來做的,做工很考究,甚至還有個側向的木闆可以掀上來當作小桌。
但可惜的是他不能整天坐在輪椅上,慕容儒給他下了叮囑,每日必須拄着拐在院中活動一個時辰。
至于監督他的活,落在了顧巧蓮身上。出京的時候還覺得是個小丫頭,轉眼身形就長高了。就是在他回京後,被慕容儒的話吓得在被窩裡偷偷抹了兩天眼淚,自此後雷打不動的天天在院子裡看着顧一弘。
一個時辰的活動時間,顧一弘是一毫别想偷懶也一分别想多走。小姑娘褪去點稚氣的臉顯得兩隻眼睛格外得大,銅鏡一般照得顧一弘隻能乖乖聽她指揮。
顧炎鈞白日在學堂裡跟着慕容儒念書,下午也在就跟着顧巧蓮後面盯着顧一弘。四弟倒是和三妹脾性恰恰相反,話少愛笑。顧一弘記得小時候他和顧巧蓮兩隻皮猴一樣,沒想到年歲大了些,顯得内斂了。
歸京後的療程似乎比想想難熬一點,傷口拆了繃帶後血痂已經長好了,但顧一弘的右腿受不了力,顯然是傷了骨頭了。
為此隻能把長好的傷口重新扯開,去看裡面骨頭的傷狀。幸運的是,傷口處的毒素已經代謝掉,但不幸的是,慕容儒扒開傷口,在一團血肉之間還是看到了骨頭間的裂隙。
為了讓骨頭長好,慕容儒在骨頭上用輕質金屬絲拉上縫隙,縫合了血肉。
“運氣好的話,那根絲就不用取出來了,若是運氣不好,可能還要把傷口再撕開。”慕容儒低着頭看着坐在床上的顧一弘和一旁緊張兮兮的顧巧蓮。
“巧蓮,别去碰你哥哥的腿。”在顧巧蓮試圖用手去戳一下顧一弘的傷口,說服它老實點别再給哥哥惹事之前,母親開了口。
母親的眼角也爬上細紋了,因為顧一弘的事,她前幾日整宿整宿睡不好覺,但還是維持住了儀态,溫和地和慕容儒道謝。
自此,顧一弘就在京中過上了衣食不愁,終日無事的修養生活。但他其實出不了家中的院子,他在府中養傷的事在京中是沒上到明面的事件。
皇帝不願他受了傷的消息現下就傳出去,北疆事務初定,民心經不住反複。北疆撤帥之事也隐隐透出苗頭,此時顧一弘歸京之事透出來,若有心人惡意揣測,沒有益處。
在京中待上一月後,事态起了些變化。
趙聞朝歸京了。
顧一弘其實并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方法,說服皇帝放他回來,但他回來了,第二日便到了府裡。
那是那日下午,顧一弘支着拐杖走着他每日必走的那段。
趙聞朝從外院走進内屋,走到顧一弘屋子的那件小院,一路大步流星地從宮裡創到此處,卻在此時停在了門前。
他站在門旁,其實能看清門裡的狀況,入夏的氣候已經有點燥了,顧一弘支着拐杖停住在小院中,顧巧蓮上前去用帕子幫他擦額角的汗。
待擦好了,顧一弘便繼續支着拐杖往前走着,很難,趙聞朝能感受到顧一弘所走的每一步有多難,他痛恨自己甚至一無所感,恨不能把顧一弘所接受的痛楚轉嫁到自自己身上來。
最終顧一弘也看到了他,在院中溫和地沖他笑了笑,似乎想要往他這裡走,但突然變換方向顯然亂了他的重心,他差點跌倒,用拐杖支撐住自己之前,趙聞朝已經飛快越過門檻走到他面前來了,雙手扶住顧一弘的胳膊。
顧巧蓮看着院外一道影子飛快略過來,剛要驚呼,等看清來人又把喊聲吞了下去。
“二殿下。”
“哎,不用行禮。”趙聞朝扶穩了顧一弘,騰出來另外一隻手沖顧巧蓮揮了揮。
“進屋坐吧,”顧一弘說:“巧蓮去把我收的那些茶葉拿些過來。”
顧巧蓮飛快瞟了趙聞朝一眼,又轉頭看回哥哥,才說了聲:“是。”
趙聞朝跟在顧一弘半步遠的距離跟着進了屋子,顧一弘把拐杖放到椅子邊,扶着椅子扶手緩緩坐下來。
趙聞朝也跟着坐到對面。
趙聞朝比記憶中瘦上了些,顧一弘想着。有時候看着這張熟悉又疏離的臉,會有一種莫名的心悸感,很難想象那些棱角是怎麼攀上那幅清俊的面容的,巧蓮暗地和他說過有點怕趙聞朝,當時顧一弘差點失笑:“你忘了他拿着那些糕點哄你的時候了?怕他做什麼?”
“不一樣。”巧蓮說。
“是不一樣了。”顧一弘在心裡默念一句。
顧巧蓮端了茶水上來了,遞上兩杯茶就離開,不知是畏懼和趙聞朝共處一室,還是隻是為了給他們一點空間。
一點回憶的空間,一點叙舊的空間……一點如何适應曾經形影不離的友人與自己之間随歲月生長出罅隙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