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被官兵轟走,他們要壓着這幾個膽敢污蔑考官的人遊街。
黃榜前的考生再次歎息,并不準備多管閑事轉身朝着客棧走去,山長路遠,回去的時候可得好一番折騰。
人走茶涼,黃榜前卻仍有一人駐足,此人名叫黃巢,家中世代鹽商,富足但不能富庶,沒有權力再多的金錢都隻是為他人做嫁衣,他參加科考也是為此,但很可惜,這已經是第三次落榜了。
可恨世道不公,能人志士卻屢遭打壓,甚至比不過一個世家大族裡的陪讀。
官兵見他擋道,嘴裡嚷嚷着狠狠推了他一把,黃巢撞在架子上,冷眼看着官兵走過:“走狗。”
鬧哄的人群隔絕了他的聲音,他靜靜看着他們走遠,毫不猶豫朝着客棧走去,他沒中榜,留在這還有什麼意義。
黃巢收拾着東西,餘光卻瞧見一個東西飛到了窗戶邊,原是一隻百靈鳥。
黃巢喜歡這些在天地間翺翔的鳥,大地是囚籠,天空就是自由的歸宿,他翻了一袋谷子出來,倒了些在掌心。
這鳥也不怕人,見他走近還撲騰着瞧了他好幾眼,豆大的眼睛靈光奕奕,啾啾叫了幾聲才跳到了他的胳膊上,低頭吃着谷子。
黃巢哼笑一聲,郁悶的心情都好了點:“小家夥膽子倒大,就不怕我抓了你吃肉?”
飛鳥叫了兩聲,隻專心吃着谷子,竟是看也沒看他一眼。
“吃的倒是愉快,味道怎麼樣?”
他說着撫摸起了鳥背上光滑冰涼的羽毛,飄然柔軟像一團雲似的,他沒摸過雲,但他覺得雲就應該是這種觸感。
黃巢将鳥抓起放在桌子上,飛鳥被迫中斷進食,已經不滿地叫了起來,直到桌子上多了一把谷子,它這才蹦跶了過去。
黃巢定定看着,腦子裡卻是思緒萬千:“若我和你一樣,有一雙能翺翔于天地的翅膀該多好,世間萬物困不住我,我就該是自由的。”
飛鳥依舊沒看他,豆大的眼裡隻有心心念念的谷子。
黃巢失笑,自己怎麼和一個鳥談起心來了,他把谷子都倒在了桌子上,背起包袱又摸了把飛鳥的羽毛。
“小家夥慢慢吃,我走了。”
出了房間續了兩天的房費,叮囑小二這兩天不要去房間裡打掃,黃巢坐上回家的馬車。
臨出城的時候他又看見了那張皇榜,幾個貴族子弟一臉高傲地點評着上面的名字,一句話飄到了他的耳朵裡。
“要不是那五百兩銀子,他還想在我後頭,一臉窮酸的樣子等任職後我會讓他好好看看什麼叫做天差地别。”
黃巢放下簾子嗤笑一聲:“一群廢物。”
剛平息的怒氣又被點燃,黃巢閉着眼越想越氣,找出一張紙揮毫潑墨地寫道。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名字嘛,就叫......不第後賦菊。”
車馬駛出長安,滾軸轉動周而複始,就像命運安排的未來,他注定會再次回到這座耀眼輝煌的長安城。
時間咔哒一聲再次開始滾動,光影交錯紛飛而過,在政治腐敗和苛捐雜稅下,一場浩蕩的農民起義開始了。
名為黃巢的男人已經五十有五,卻義無反顧加入到了起義的隊伍中,他曾羨慕飛鳥有一雙能夠飛翔的翅膀,自由自在,不為世俗所拘束。
後來,他在人世沉浮數十年,終于決定讓自己成為那隻飛鳥,此後每扇動一下翅膀,都是對世俗的一次反抗。
起義軍一路高歌猛進,起先的領頭人不是他,但後來他成為了所有人的領導者,他是那隻唯一的飛鳥,追尋着既定的軌迹不死不休。
他們殺進了長安,就着心中的賬開始一筆筆清算。
在行動之前,黃巢得到了一個好東西,世家大族的族譜,他提溜着還在滴血的刀,惡狠狠地笑了。
今天之後,凡是族譜上有的都被殺了個幹淨,無論老弱,無論大小,都在同一天成了刀下的亡魂。
百姓早已逃竄,起義軍沒對他們動手,苦命人何苦為難苦命人,要不是活不下去,誰會幹這種刀口上舔血的事情。
刀調轉方向,仍然亮地驚人,血濺了上去順着刀刃一滴滴掉落,可悲還是可恨?哀嚎聲中竟無人能夠分清。
血流了一地,最終凝固成發臭的黑色,黃巢站在黃榜的位置飲了一口酒,眉宇間的煞氣早已不似當日的青年人,紅色的刀插在地上,他再次吟起了那首詩。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黃金甲,黃金甲......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灌着酒,那笑聲是震天的連綿不絕,風景依舊,可他卻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酒壇摔碎,濃冽的酒香灑了一地,他低垂着頭,神情皆是恍然。
如今的他,有讓當年的自己感到自豪嗎?啾啾啾的叫聲從遠處襲來,一隻飛鳥撲騰着落在了他屈起的腿上。
黃巢擡頭,這是一隻他從未見過的鳥,更不是當年他遇見的那隻百靈鳥,飛鳥通體雪白,尾羽極長,有紅橙黃綠青藍紫白八種色彩,泾渭分明一根根生長在翅膀的庇佑下。
黃巢朝尾羽摸去,飛鳥竟也不躲,隻是用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他,他突然收回了手,蜷縮着沒再去碰。
“你是什麼鳥,怪好看的,見到我不害怕?怎麼還往近處湊。”
飛鳥啾啾兩聲,鳥喙微張啄了啄他布滿老繭的手指,不輕也不疼,隻是有些癢。
黃巢沒有說話,就這麼靠着牆閉上了眼,他想他應該是累了,不然為什麼會這麼疲憊,明明那壇酒他隻喝了五口......
飛鳥看着他歪了歪頭,張開翅膀又飛到了一灘血旁,它湊近在冰涼的血裡看見了一雙黝黑的眼睛。
飛鳥抖了抖羽毛,撲騰一聲飛遠了,它飛向藍天,雲層之上是耀眼的彩虹,它舒展着優美的身姿,倏忽落在了一處幽靜的水潭。
它整理着羽毛,蹦達到水邊飲水,平靜的水面泛起波瀾,遊蕩的水紋漸漸看不見,藏在了湖面之下。
水下的光很少,卻足夠看清湖水中央,八位閉目靜坐的神明。
一抹晶瑩的流光從某一位神明指尖鑽出,它躍出湖水,雀躍流連在江河山川,輕柔的風送來飄渺的旋律,流光好奇地跟随,蕩過一片時間的漣漪,它見到了三面不同的時間碎片。
左邊是一處溫馨的人間小院,三個孩童正在玩鬧嬉戲,中間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蔚藍大海,一個裹着紅肚兜的孩子正在撿着貝殼,右邊是一處林蔭草茂的山上,奇異的巨石正閃着光,隐約得見其中蜷縮着一道獨特的影子。
流光猶豫良久,終于做了決定,朝着某一塊碎片飛去。
戲台上的畫面就此黯淡,一行文字浮在半空,像是某種責任說明。
【本場戲中的所有都為虛構,切勿帶入現實,感謝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