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一上前,兇狠扯下他眼上黑布,表情猙獰:“你會聽不出我的腳步?”
李蓮花乍見光明,不适地眨了眨眼,他不動聲色環視四周,發現自己身在某個建築物頂層,也難怪有地勢空曠氣流強勁之感。他最後才把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臉上:
“原來是徐總啊,我還當是小川兄弟呢,畢竟那天你們一直在一起,我有點弄混了呀。”
徐天一臉上肌肉抽動,從口袋裡掏出小黑盒,一把推上搖杆。見李蓮花瞬間氣息紊亂彎下了腰,得意笑道:“李雲傑,教授命我們今天必須卸了你那把惹是生非的劍,就算毀了你的元神,也在所不惜……”
他話沒說完,身旁五色流光迸現,赫然是仞魂浮在空中。
他驚訝看向李蓮花,隻聽地下那人啞聲道:“别直接摸劍柄,除非你想再燒一次。”
徐天一戴上手套,隔着布取下仞魂,細摸劍身,仍然有些不信。林長盛忍不住去扶蜷在地下不住顫抖的李蓮花,急道:“既然劍已到手,快把E波關上吧。”
徐天一聞言擲過黑盒,見林長盛接過後立刻扳下搖杆,要笑不笑道:
“老林,你知不知道,你家林思源是怎麼死的?”
林長盛似被冷不丁抽了一鞭子,臉作慘白,顫道:“她……她不是夜晚露營時遭遇了泥石流?”
徐天一咧嘴大笑:“你腦子裡才是泥石流吧!别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我來告訴你吧,就是你護着的這個人拿劍刺了她,才害她中了魔神的法器‘裂魄’!”
林長盛踉跄一步,看向李蓮花:“相夷,你當真……傷了思源?她隻是個不會武功的小姑娘,你如何……下得去手?!”
李蓮花平靜回望他:“林大哥,你可知,這不會武功的小姑娘殘殺了八個如我一般的祭品,還要挖走我的眼球,裝進漂亮瓶子裡去嗎?”
見林長盛一臉震驚,他續道:
“那根本不是你的女兒,三年前那孩子就已魂歸極樂,如今占據你女兒身體的,不過是隻泯滅人性的魔物罷了。”
林長盛瞳孔發顫:“怎麼可能?你定然搞錯了,思源隻是吞噬了那隻魔物來強化身體!你知道的呀,她天生不足,大熙的大夫斷言她活不過6歲。四區醫技勉強吊住她的命,卻還是一年不如一年,直到三年前教授使用魔族元神為她修補之後,她才完全好了。”
林長盛說着五官抽動,不可遏制地激動起來:
“但那還是思源,她不是别人,就是我的思源啊!三年了,她從一個站都站不起來的孱弱娃娃,有了第一次踉踉跄跄的學步,而後慢慢學會跑跳。她從來不是個聰明孩子,丢三忘四,粗心大意,上課神遊,考試吊尾,每次開家長會我都被班主任cue爆。
可我從來不在意這些,重要的是,她活下來了,是個活生生、平凡又普通的小姑娘!對于加入創神延續她生命這件事,我從沒後悔過,隻要每天早晨她從床上醒來,睡眼朦胧喊我一聲爸爸,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我都願意!”
基于多年條件反射,慌亂間他下意識去找那人的眼睛,然這次他在李蓮花眼裡觸到的,隻有濃得到化不開的悲意。
他猛然起身,不住後退,顫聲道:
“你一定是騙我的!我知道,思源變成強化體後,晚間偶爾會有行為失覺,那隻魔物多少還是對她有影響的。那晚她是不是冒犯了你?所以你才傷了她,對不對?但她絕對不是魔!相夷,你弄錯了,一定是你弄錯了!對不對!”
林長盛雙目赤紅,身體搖搖欲墜。李蓮花沉下雙眉,收回眼中所有情緒,冷然道:“長盛,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你與她朝夕相處,她到底是什麼,無需别人置喙。”
他緩緩合上眼:“其實不用我說,你心裡都明白。倘若這就是你對思源的愛,恕我無法苟同,亦無話可說,你若要為那魔物報仇,就盡管來吧。”
林長盛身形劇震,他立了片刻,忽地拔出腰間長劍,下一秒又火燒火燎般扔在地下,執起小黑盒緊緊握住,發力捏扁,喃喃道:“相夷,我不傷你,你現在毫無還手之力,我又怎能乘人之危……”
徐天一把仞魂收進雕飾華麗的木盒中,見狀歎了口氣:“教授明知你心軟,偏要強人所難,何苦來哉啊。”他從腰間摸出一把軍刀,“早知你下不了手,還是兄弟替你代勞吧。聽說二區神魔法力無邊,隻要不傷根本,在他身上留些好看的印記,想那魔神也不會在意。”
他靠近李蓮花,軍刀在指尖轉了個圈,将他襯衫上紐扣一粒粒挑飛,見李蓮花隻是閉着眼睛一動不動,不禁雙眼發亮,笑嘻嘻問:“老林,第一刀插在哪兒,你說了算。”
徐天一等了片刻,沒得到回應,正要轉頭,忽覺胸前一涼,指尖軍刀墜地,隻聽背後那人幽幽道:
“徐天一,我忍你很久了,似你這等十惡不赦的人渣,也配碰他?”
徐天一愕然低頭,隻見胸前戳出一截白刃,仿佛渾身力氣都被這白刃吸走。他面容扭曲,喉間嗚嗚作響,想要轉身,竟轉得地動山搖,重重撞向了堅硬的地面。
林長盛抽回長劍,一腳踢開倒地之人,他看了眼李蓮花,對着他再次揮劍,重重斬落。
火花四溢間,他虎口劇震,長劍被彈飛數米,林長盛深吸一口氣,幾步拾起長劍,再次躍過來。
李蓮花見他又要揮劍,連忙出聲:“住手!這鎖鍊精鋼所鑄,尋常刀劍斬不斷。”
林長盛眼神空洞,面無表情道:“相夷,教授要毀你元神,你若有辦法,就快……”
他話說一半,突然頓住,李蓮花瞳孔猛然一縮。隻見他胸前綻開了一朵鮮紅的花,如一分鐘前的徐天一般,直直撲倒在地。
“他沒辦法,身上的鎮靜劑藥效還沒過呢。”不遠處,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人帶着幾個荷槍實彈地灰衣人正慢慢走來。
中年人讓人收好裝有仞魂的木盒,又拾起被捏扁的小黑盒看了看,歎道:“你這次倒識時務,這麼快就交了劍。我也的确不太想用這個,隻因E波爆熵時連帶摧毀神經系統,會把你完全搞廢。真傷腦筋啊,我該拿你怎麼辦呢,李雲傑?”
被數把M27指着,李蓮花卻看也沒看面前的話事人,他隻微微低頭,默默注視着軟倒在地的昔日部下。
林長盛身下的血泊越來越大,他口唇微微翕動,用隻有他能聽到的氣聲斷續道:“相夷,是我太蠢……我死有餘辜……你恨我就是了……不要恨思源……她還小……不懂事……”
李蓮花垂下眼簾,低低道:“林大哥,我從未恨過你,你今日肯幫我,我很開心。”
林長盛聽罷,臉上一松,再也沒了聲息。
中年人令幾個灰衣人上前,把兩具屍體拖走,皺眉道:“真不愧是前四顧門門主,看着昔日最信任的屬下死在眼前,熵值才跳了5個點。雲傑,你的元神真是太穩了。”
李蓮花這才擡起眼簾,像是剛剛看到他:“果然是你啊,郝主任,好久不見了。”
教授聽他叫破,意外睜大了眼:
“你認出我了?”他低頭打量了下自己,“我今日未穿白大褂,你應該不曾見過我,真的隻憑聲音就能認出我?”
李蓮花唇角微勾,語調不溫不火:“郝主任的聲線特征鮮明,自醒來第一天起,我便聽慣了,就算想忘也挺難的啊。”
李蓮花見他不語,又道:“你如此忌憚我的元神,應該隻是生怕蝰蛇之事重演,由此可見,你家這位魔神大人,也不似外界傳聞中那麼強大吧?”
教授看他片刻,臉上不辯喜怒,終于下定決心似的,慢慢走向建築邊緣。李蓮花順着他的眼神看去,一下就不動了。
樓下草坪上站着個男人,看上去有些無所事事,臉上挂着迷茫的笑容,正漫無目的地踱步。李蓮花瞳孔放大,臉上終于褪去血色。
“郝建群,你好卑鄙!我早已是你砧闆上的魚肉,要殺要剮,任由你擺布,你為何還要……”他渾身顫抖,似要不顧一切沖過來,卻被兩個灰衣人死死拽住鐵鍊,前進不了一步。
郝教授倚在女兒牆邊,冷靜地望着他,片刻後說道:“看來你這具身體的耐藥性比我想象得高多了,立雷卡多本該還有三個小時的藥效,現在看着倒像是立刻就要失效了。”他身邊的灰衣人聽罷紛紛舉槍,如臨大敵。郝教授隻是含笑擺了擺手,他轉過身,以慣常的病理宣講口吻語重心長道:
“雲傑啊,不瞞你說,阿顯也是我的寶貝,我也不想走這一步。所以我特地,為你找來了昔日最了解你的老林,希望他對你做些什麼,好讓你爆熵。可他呢,拖拖拉拉,給我弄了出狗血反轉不算,還把自己的命搭了進去。我也實在無計可施了,或許隻有舍了你最在乎的人,才能毀了你。”
郝教授絮絮叨叨說完,擡了擡手。
勁風破空之聲響起。李蓮花眼睜睜看着草坪上的男人身軀微微一震,空白失神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他慢慢伸出雙手,捂住胸口,向前撲倒。直到此時李蓮花才終于看清,他後心插着一枚羽箭,雙手交握間,箭頭血線已透胸而出。
時間仿佛在此刻定格,李蓮花眼中所有光彩都黯淡下來,仿佛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他身子一抖,一口鮮紅噴出老遠,濺在教授白色的運動鞋上。他的身子再無支撐,直接栽倒在地。
很快,教授耳畔收到了後台數據員的報告:“教授,已确認,樣本熵增已至臨界值,他已爆熵。”
“你說得沒錯,冷兵器确實比子彈有沖擊力多了。幹得不壞。”教授語氣平淡,伸指點了點骨傳導耳機,沖着不遠處剛剛放下長弓的黑色身影微微點頭。
“很高興為您效勞,教授。”
李炎摘下耳機,扯掉面上的防曬口罩,對樓頂的教授彎了彎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