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大人!小滿大人?殿下在問您呢。”谷子推搡着眼前人。
谷子,也就是城牆上那個守城的少年,此刻暫代了長公主親衛随侍一職。
劉小滿回過神,面露羞慚:“什、什麼?”
小少年頭帶瓒纓帽,一說話缺失的門牙處就是兩個黑洞,呼啦啦得直漏風,顯得很是滑稽。
谷子鹦鹉學舌道:“殿下問您近日是否還有别的差事,長公主身邊需要一位臣官玉璧。”
“是丞官禦筆,是奉旨官,替天家傳話的人,天子近臣知道嗎?”趙青晖糾正谷子,又誠誠懇懇對劉小滿道:“原本不該是公主任命官職,但是如今大梁情況特殊,陛下年幼,吾代行皇帝之職,小滿你願意嗎?”
劉小滿哪有不願意的,他願意的不得了。圓如滿月的臉上寫滿了發自肺腑的笑容:“臣接旨。”
趙青晖一臉狐疑,此人也不像是個傻的呀?怎麼說話做事憨兮兮的。
“小滿你要想清楚,為官最忌諱改弦易轍,若是你應允了我,生死便都是永甯長公主門下的人了。”她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說清楚,她雖然不認為自己沒有禦人之能,但還是希望身邊的人能自願幫她,唯有自願才能換來忠心。
兩人這邊沒說幾句話,端硯過來了。
他是替王琅傳話的,“殿下,公子醒來說有要事相商,想現在就見您。”
趙青晖聽說王琅醒了,眼角眉梢都活躍起來,高興地問端硯:“什麼時候醒的,大夫怎麼說,可還有哪裡不舒服?”又對劉小滿道:“既然你沒有異議,那我先去王大公子那裡看看,任命書稍後寫給你。”
合着她是先問他的意見啊!要聽到自己同意了才決定嗎?
他怎會不同意呢?劉小滿微微笑,躬身送趙青晖出門。
端硯則一邊走一邊恭敬地回話:“大夫說我們公子是力竭又傷心過度……”
谷子跟在趙青晖身後一蹦一跳,時而走到前方像個小小士兵似的去開路,時而挺着胸膛繞到趙青晖身邊像她展示自己在殺敵時留下的傷疤。
殿下的身邊,終于又重新圍滿了人,熱熱鬧鬧起來,劉小滿心酸又高興。
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的王琅剛剛轉醒,正靠着大迎枕發呆。屋内按照他的喜好熏了上好的梨白檀,屋外他養的那兩隻八哥叽叽喳喳在唱歌,昨日種種仿佛大夢一場,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趙青晖進來時剛好看見他散着一頭青絲,撐着腦袋盯着窗外的天空發呆。
少年郎肌膚勝雪,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下仿若琉璃,自領口向下是細布的瘢痕,一直蜿蜒曲折至深處讓人忍不住一窺究竟,蒼白的唇色卻顯得眼前人更加得禁欲楚楚。
真是美人如畫,讓人不忍破壞,趙青晖心中感歎。
“大夫說大公子過兩日就能下地走動了,這兩天是端硯在照顧你。善後事宜有我處理,大公子不必擔憂。”
趙青晖與王琅這幾日日夜相處,自認為已經是生死之交,此刻又沒有外人,她懶得拿腔拿調,從“吾”很自然得變成了“我”。
“美人”擡眸,展唇道:“是,臣沒有信不過殿下的,請殿下過來是因為臣與殿下有要事相商。”
那就是公事而不是私事咯?她挑眉,示意身邊的人都退出内室。
四下無人,王琅抽出那張合婚帖遞給趙青晖:“這是殷氏家主寫與……家父的,事關殿下清譽,我不好私自決斷。”
她的生辰八字,王琅的生辰八字,王、殷兩家的族徽都赫然寫在紙上。
趙青晖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一時間很是錯愕。
王琅将她的反映盡收眼底,原本以為她至少會羞澀一下,沒想到是自己看問題太迂,趙青晖和别的女郎當然不一樣。
王琅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幹裂的嘴唇終于恢複幾絲血色,他緩緩陳述利弊與她聽:“我也覺得這很突然。如今家父罹難,金州的兵馬十之去八,從這一點看殿下與我訂婚完全沒有好處。
可另一方面,家父雖然不在了,但我依舊有琅琊王氏繼承人的身份,殿下與我訂婚,足以應付朝中老臣,以免将來有政治沖突時,那群老不羞的用婚姻打壓殿下。”
他說完趙青晖又說自己:“我将來與世家必有一戰,不想再娶一位世家女子做妻子,将來被背刺。但現在的金州并不足以與世家抗衡,殿下出身皇室,乃天子胞姐,這樣的婚事才能讓各家勢力偃旗息鼓。”
畢竟隻要不是對家結親,雖然自家沒有好處,但對家也沒有,那便尚能接受,這是多方角力常有的事情,不然陸時也不可能當上中書令。
“将來殿下年歲大了有自己的心意,或是解除婚約,臣絕無二話,全憑殿下做主。”說着,王琅還開了個玩笑:“殿下高風亮節,想來日後也不會背信棄義。”
趙青晖很想說:這可不一定。
但他看見王琅極力克制悲傷的眼眸,不由心中一軟。
在她的記憶裡,這位公子一向是處變不驚雲淡風輕的,什麼時候脆弱地像盞琉璃燈了?
他們都在這場戰争中失去了親人,變成了無父無母之人,他與他父親那樣要好,此時一定很難過吧。
趙青晖決定随心所意一回,收了婚書,鄭重道:“婚事的消息可以放出去,既為盟約,願孤與公子兩不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