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宜動土,宜出殡。
因是夏日,王思隻在金州停靈七日便要扶棺北上前往琅琊王氏祖墳入葬。
靈堂外響過三聲驚雲闆,吉時已至。
趙青晖代表皇室給王思上了三炷香後,王琅一言不發,端起泥塑的孝盆“啪”地一聲,将它摔了個四分五裂,轉身端起王思的畫像。
他清隽的臉上面無表情神情肅穆,高聲道:“起棺!”
送喪的隊伍便吹吹打打,擡棺北行。
經此一戰,金州府死傷慘烈,幾乎家家戶戶都是一片缟素。
盡管每家都有親人死去,可是大家依舊自發地前來為他們的父母官送行。
衆人看見王琅在侍從的攙扶下,九步一叩首,九步一叩首……一步一步,離金州府越來越遠。
他身資挺拔如松,身穿麻衣頭帶白巾,自始至終不曾哭喪一滴眼淚,披麻戴孝也難掩綽約風姿。
他的身後,有朝官在殡葬隊伍中一字一句地講述着王思的政績,炮竹聲四起,白茫茫的紙錢從天而降,伴随着一聲聲哀樂,整個金州城都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民衆們紛紛在自家門前擺放了火盆,待王思的靈柩從街前門前過,便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哭聲。
當日有霁州庾家相助,陸家從平陽城方向姗姗來遲,兩方夾擊,最終取得勝利,斬殺了敵将墨脫耶。
這下子金帳中右賢王的左右臂膀都被砍去,一時之間難成氣候,終于給将死的大梁續上了這口氣。
趙青晖端坐在犢車中,手中捏着那份婚書看了又看,實在不明白舅舅為什麼要給她說這樣一門親事。
其實她從前不是沒有人給她說過親。
隻是父親說,她母親依着自己的心意挑中了自己做心上人,一生美滿,她是他們的女兒,理應如此圓滿一生,不必着急。
她母親倒是看中了三舅舅家的九表兄,可惜三舅母看不上他家一閑散宗室,一直打馬虎眼。
王家的嫡長公子,宋玉般的人物,連殷家的女郎都不足以讓王思低頭,舅舅憑什麼說動對方給他們定親啊?
趙青晖總感覺這婚書來得蹊跷,又不知道哪裡蹊跷。
隻好拿着帖子反複研究。
但其實是她自己心裡拿不定主意。
雖然王琅說将來取消或者怎麼樣全憑她決斷,但父母恩愛了一輩子,她也想有一個意中人能琴瑟和鳴一生,相濡以沫。
如果今日全靠利益交換做實了婚約,将來真到了各自為營的時候又當日和呢?
趙青晖有些迷茫,真的要把王琅當跳闆嗎?
劉小滿作為公主近臣,一邊打了車簾,一邊捧着水囊遞給趙青晖,傳話問:“殿下,大公子問您要不要歇在驿館?”
因是扶棺返鄉,誰家驿館客棧會讓停放棺椁?都需要停放在城外,這也造成他們一行離開金州城這幾日都是風餐露宿的。
但是趙青晖是天家公主,按例可以歇在官府指定的驿館裡。
算算時間,他們離開金州城已有十五日,大約是出了鄂陽郡的地界。
再往前就是淮陽郡,淮陰城中有驿館。
趙青晖從善如流接過羊皮水囊小口小口地吞水,“旁的事先不說,你讓大公子給我送把扇子來。”
劉小滿疑惑地看了趙青晖一眼,不明白這兩件事有什麼關系。雖然不解,還是乖乖去請王琅:“王公子,殿下請您替她尋把團扇。”
王琅不疑有他,他身邊的貴族女郎都是用絲質團扇,天氣這麼熱,難為她一路上不怎麼出來走動。可惜現在這地方鳥不拉屎,尋什麼團扇,尋張芭蕉葉已是好的。他隻好抽出自己貼身用的折扇,因覺得太過暧昧将扇墜取了,這才躍入車廂内。
六月天的燥熱撲鼻,車廂内空間狹小,趙青晖身上清雅的凝神香與王琅身上的濃厚的沉檀香彼此交織,兩人之間氣氛瞬間變得躁動起來。
趙青晖一無所覺,她接過折扇狠狠搖了幾下,任發絲在這凝滞的空氣中随着微弱的氣流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