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有眼尖的人發現陳三老爺夫妻的臉上青得五彩斑斓。
陳三太太在陳三老爺的眼刀下不得不站出來呵斥陳纡道:“誰允許你出來的?還不快滾回去!”
她一邊示意仆婦們把人拖回去,一邊幹巴巴地笑着與衆人解釋:“這丫頭死了親娘發癔症呢,姨娘養的沒規矩,哎。重孝之下還想髒物了殿下的耳朵,教導無方啊……”
這一番解釋倒也說得過去,小娘養的嘛,要不怎麼說世人罵人都會罵這兩句呢。
偏偏趙青晖不願意放過陳三太太。
趙青晖不知道是什麼讓陳纡在陳家和她之間選擇了自己,而且還用這樣決絕的方式投誠,不過既然陳纡願意拼一把,自己有什麼理由不接呢?
她睜着水靈靈的眼睛,用衆人都能聽見的聲音故作天真地問:“什麼親娘姨娘,難道陳家的規矩格外與衆不同,連姨娘的喪期也要正經的小姐戴孝了?”
她看似一句無心的話此時此刻猶如利劍,一下子戳破了陳三太太的借口。
時下蓄妾之風盛行,家裡稍有資産的都會買兩個妾來使喚,可妾室就是妾室,不過是有稱呼的女奴,是做不得正妻當不得母親的。
即使是庶出的兒女,明面上也是正妻的孩子,是主人,為一個奴婢守孝,簡直是駭人聽聞。
陳三太太被激得敢怒不敢言,肥碩的胸脯起起伏伏,半天才順過氣,拿一雙柳葉眼去瞪陳纡。
陳二老爺的夫人出身河東裴氏,上有嫂嫂,下有弟媳,妯娌間她是最難做的,一向是打定主意不幹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旁人提起來誰不說她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的敦厚性子。
但她此時是女性長輩裡最大的那一個,爺們不說話,隻能她頂上。
“殿下年紀還輕不知道這世間唯有感情是割舍不斷的。雖說禮法無情,可孩子總有生母,打斷骨頭連着筋呢,弟妹于心不忍這才讓人在府裡悄悄祭拜一番。是這丫頭豬油蒙了心,一心貪戀富貴想要投靠長公主,才讓長公主對弟妹心生誤會。”
這倒是個厲害角色!
趙青晖瞬間對這位扔進人堆裡都翻不出來的陳二太太刮目相看。
陳纡眼見着衆人都被二嬸嬸說服,一副看垃圾的表情看着她不說話。
她絕望中生出無限勇氣,使盡吃奶的力氣掙脫開兩個仆婦鉗住她的雙手,再次朝趙青晖跪下去。
她雙手交疊,跪拜、磕頭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說話的聲音也拔高了幾分,含着顫栗朗聲道:“是祖母同意的,祖母知道長公主雙親亡故,禮部也沒來得及為長公主挑選合适的貴女伴讀,她老人家說她既為長輩又是臣子,理應為殿下分憂。
我在家中排行第三,是未嫁女中年齡最合适的,祖母見我行事穩重,特命我到長公主門下效力。”
哦,對,老太太出身青州,與趙青晖沾親帶故攀個長輩也說得過去。
這就有意思了,趙青晖饒有興緻地看向陳纡,眼裡是不容錯識的欣賞。
若她真的說服了陳老太太,一個不得寵的庶女能做到這一點足以說明她的能力與手段。
若隻是捏造的也無妨,能在短時間内想到辦法奮力一搏,足見本人性情堅韌且有勇氣。
這兩樣不論是哪一樣,都證明了陳纡并不是一味的隻會哭泣的嬌弱女子,這簡直是意外之喜。
也許是趙青晖的眼神太過炙熱,似乎要将陳纡燙出個洞來,她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膝蓋,等待着命運的宣判。豆大的汗珠凝結,浸潤得額角的傷口生疼。
“還是老夫人心疼我。”
趙青晖做戲做全套,眼角泛着淚光,上前去扶陳纡。
“大梁艱難,父兄舅舅都為國捐軀,唯有老夫人還顧念我,阿纡表姐不必再說了,孤身邊正卻一位司衣女史,阿纡表姐出身淮陽陳氏,最合适不過。”
世族送庶女進宮伴讀是慣例,也會有留在皇宮中做女官的,從四品,一個三房庶出的丫頭,也不算是辱沒了。
衆人沒有異議,甚至還覺得趙青晖挺識趣兒的,不僅接受了陳老夫人的安排,還這樣感恩戴德,重視陳家的人。
于是紛紛道:“老夫人心慈,老夫人高義……”誇的詞五花八門。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陳纡不敢看陳三老爺夫妻的臉色,低眉順目地站到趙青晖身後兩步站定。
迎着灼目的豔陽,她感覺自己宛若新生。
女眷們留在陳家,老爺們随着王琅一道,乘犢車搖搖晃晃駛出城門。
江南兩岸楊柳依依,一直到太陽快落坡才走到十裡長亭。
王琅的心腹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陳家諸位爺們備好席面再次送行。
王琅與衆人吃喝一番,以茶代酒敬了三杯之後,才算是告别陳家,再次踏上返鄉之途。
一直到秋風送爽的九月初,一行人終于抵達濰州城。
王琅不顧日頭正盛,騎着馬繞到趙青晖的車駕旁,輕輕敲了敲車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