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滿最先反應過來,他趕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那老嬷嬷也是沒想到會有這般場景,老如樹皮的臉上頓時色彩斑斓。
她惱羞成怒,朝陳纡大發脾氣:“三小姐還是自尊些,我們陳家可不是什麼沒規矩的人家,您這逢人就好脫衣裳的毛病難道是姨娘教的嗎?”
陳纡打從進了這屋一直都是軟綿綿的淚美人,此時聽到這老嬷嬷的話,連眼淚也流不出來。
她一邊跪在地上瑟瑟往單薄的衣料裡縮,一邊擡頭看向老嬷嬷,厲聲诘問道:“是我自己要穿的嗎?明明是祖母要求……”
她話還未盡,老嬷嬷上前兩步一巴掌将剩下的聲音扇進肚中,隻留下清脆的耳光聲。
“妙哉,妙哉,你們陳家偏愛扇人耳光的傳統原來是承自嬷嬷手下,真是讓孤開眼了。”
趙青晖撫掌,冷言冷語地諷刺。
世家大族行走多要名聲,主子身邊的仆從一言一行也代表着主人的品行,趙青晖的諷刺不亞于當面譏諷陳老夫人。
老嬷嬷聞言頓時面皮漲得通紅,不知道是生氣還是羞慚,指着趙青晖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最後一甩袖子,也不管陳纡還像個破布娃娃似的蜷在屋裡,冷着一張臉回陳老夫人那裡複命。
趙青晖也渾不在意一個仆婦欺負到臉上來,說到底不過是陳家并不把她放在眼裡。
但放不放在眼裡的,也不是一朝一夕發發脾氣就能得到,想要陳家人看得起她,想要世族看得起她,她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
她輕歎一口氣,什麼也沒有說,帶着劉小滿讓出内室給陳纡整理自己的儀容。
陳纡不知道今晚這一切都是怎麼發生的,她像失了魂一般,一個人木然地摸回她的生母白姨娘居住的西跨院。
白姨娘有其女必有其母,也是個柔柔弱弱的淚美人,一見陳纡失魂落魄的獨自一人回來就知道事情沒成,抱着女兒痛哭起來。
“阿纡,阿纡……”她的淚水沾濕了陳纡的前襟,想到接下來母女二人的命運,不禁悲從中來。
半夜,白姨娘靜悄悄的誰也沒驚動,一條汗巾吊死在西跨院的橫梁上。
西風蕭瑟,吹打着女人蒲柳般的身子,連同院子裡的梧桐葉一起,随風蕩漾。
這個懦弱的女人,卑微地活了一輩子,窩囊地活了一輩子,臨了卻将生還的希望留給了女兒。
若母女共侍一夫,陳纡一個年輕女郎肯定沒有活路。可如果隻是做将軍的妾,給誰做妾不是妾呢?陳纡便尚有一線生機。
女人希冀着,滿懷憧憬地将纖細的脖頸套進汗巾子結成的索套中,一腳踹翻腳下的繡墩,就好像踹翻這豬狗不如的命運。
而對陳家來說,不過是個無子的姨娘自缢,這簡直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情,陳三老爺甚至還要說一聲晦氣,打亂了他讨好晁溫将軍的計劃。
因此陳家人并沒有人為她發喪,而是将人一卷破席裹出去草草埋了,甚至沒有驚動西跨院之外的其他人。
三日後,王琅和趙青晖便要繼續東行,陳家婚事沒談成,塞人又沒塞進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關系更僵,所以送行那日有頭有臉的人都過來做面子。
除了孀居的老太太以及代表陳家的家主陳大老爺,二老爺、三老爺以及一幹爺們呼啦啦站了一排。
為了表示為陳四小姐無禮行為的歉意,陳家人奉上一千金作為給趙青晖的贈禮。
一群人推推拉拉你謙我讓,三請三留,一直磨蹭到晌午。
站在陳家大門口,衆人依依不舍地話别。
趙青晖看見劉小滿捧着的滿得要溢出來金铢盒子,笑得見牙不見眼,不由小聲調侃王琅:“托大公子的福,原來做大公子的未婚妻有這麼多好處,難怪人人都想做。”
王琅難得見她這樣高興,瞬間覺得自己去找陳家老夫人“聊天”這個主意簡直不要太正确。
他也微微傾肩在兩人間拉近了一點并不明顯的距離,驕傲地同趙青晖耳語道:“殿下才知道啊,做我的妻子好處很多的。”
二人郎才女貌,像三清真人座下的金童玉女般,站在一起惹得不少行人矚目。
陳家後院裡——
陳纡呆呆地看向生母上吊的房間,那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就如同她的人生一樣,什麼也沒有了。
“沒有誰的命比誰高貴,如果你不能明白這個道理,那麼也沒人救的了你。”
趙青晖的話再次在她的腦海中響起,就像女巫的魔咒,一遍又一遍,幾乎要将她催魔怔。
她聽見自己心裡有個小小的人在說,走吧,走出去。
她是陳纡啊,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陳家的什麼阿貓阿狗,也不是一尊花瓶一個物件。
“淮陽陳氏第八世孫女陳氏阿纡,幼承庭訓,願憑長公主驅使。”
陳纡氣喘籲籲,不顧侍女們的阻攔,暴沖上前當着衆人的面就這麼脆生生地說出來這話。
陳家人一時間都沒想起陳纡是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