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使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忠心護主,很快将陳氏的安排事無巨細交代個一清二楚。
他的叙述平靜如水,沒有參雜絲毫感情,卻激得衆人心神激蕩。
還是九老太爺先說話,“陳氏,你還有什麼話說?人是你從陳家帶來的,總不能還是污蔑你吧!”
月明星稀,陳氏的心哇涼哇涼。
她不敢相信,指着那副使道:“你敢叛主?”
她指尖的丹蔻紅豔欲滴,仿佛她的心尖血滴在上面一樣。
副使不敢看她,隻道:“小人沒有叛主,小人是聽命行事。”
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剜心。
陳氏踉跄兩步,一屁股跌倒在地,再不見平日裡保持的風儀。她放聲大哭,而後又癫狂大笑着一骨碌爬起來,指着王琅大罵:“你怎麼說服他們的?你答應了他們什麼?”
此次此刻此種境地,她還有什麼不明白呢?
副使為什麼會背叛她,她的人為什麼會箭鋒指向她,王琅為什麼胸有成竹,這些王家和死了一樣垂坐高堂的族老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因為陳家已經放棄她了,放棄了這個出嫁的女兒,站到了王琅那一邊。
她想起當年母親勸她:“王子容珍愛謝文韻,兩人已有子嗣,縱然他将來官拜大司馬也不能算良人。陳家要選人去聯姻,盡管去選你叔伯家的妹妹好了,你安安心心嫁去盧家,你姨母不會虧待你的。”
母親是陳家的主母,隻有她一個女兒,自然珍愛她,為她說的親事是自己嫡親姐姐的兒子。
彼時她是怎麼回答的呢?
對了,她說:“盧氏不過是二流的世族,要不是姨母嫁過去,連踏進陳家大門的資格也沒有,我是陳家嫡出的小姐,為什麼偏偏要去配一個武夫?娘這不是愛我,是要害我才對吧!”
她偏偏不信命,三番五次寫信給謝氏勸她“和離”,又極力在祖父面前表忠心,希望能被選中嫁來王家。
她從小就知道,陳家的女兒要活得有價值才配得到最好的。
後來她果然嫁來琅琊王氏,果然得到的部曲陪嫁不輸做貴妃的姑母,甚至更豐厚。
她滿懷期待地嫁到王家,滿懷期待地成為王家的主母……
明明她已經做了那麼多,為什麼她還是沒有價值了呢?
她怎麼能沒有價值呢?
陳氏赤紅着雙目轉頭瞪向王琅:“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又如何?你我之間本就是你死我亡,你若不死,我兒将來如何能掌握王家?我兒若不是王氏未來的家主,那我從陳家嫁過來還有什麼意義呢?”
然後她看向趙青晖,一字一句,字字泣血:“趙青晖,你與我才是徹頭徹尾的傻子,在場的這麼多人,隻有我們兩個女人才是真傻子!”
她的話充滿惡意與詛咒,回響在趙青晖耳邊,她說:“你以為王琅愛你嗎?你拼死拼活跳出來幫助他,他今日敢說不是算計你來菡山别院,他啊他,與王思一個德行,都是滿肚子壞水的東西,可憐你遭人算計,還滿心歡喜替他數錢。士之耽唏由可脫,女之耽唏奈若何,啧啧……”
“這就不勞大太太費心了,我是不是算計長公主這樣的事情,計較起來也太無聊了些。”王琅打斷陳氏發瘋,甚至不忘了紮心,“您與其擔心這些,不如操心操心自己。我前幾日給陳家大舅舅寫了書信過去,大舅舅說王家的家事,姻親沒理由插手。”
說着,将陳家家主寄來的信遞給九老太爺。
陳氏睚眦欲裂,恨不能咬死王琅。
九老太爺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接過書信飛快地掃了幾眼,心裡知道這就是王琅早就算好的。
可笑自己一把年紀了,還沒玩過一個小狼崽子,做了他的打手。
他閉了閉眼,快刀斬亂麻,“子容走了,陳氏傷心欲絕,郁郁而終。”
誰知王琅卻沒想要陳氏死,他朝九老太爺深深鞠了一躬,“既然傷心,大太太不如去家廟裡修身養性好了。”
事情再次出乎九老太爺的意料,他以為王琅睚眦必報,非要置陳氏與死地不可,還因此擔憂他是不是也怨恨當年族中逼迫她母親的事情。
沒想到峰回路轉,狼崽子也有日後留一線的氣量。
那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心智、手腕、氣度,王琅絕對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王家不選王琅還要選誰?
九老太爺與其他幾位老爺互相使了個眼色,紛紛表示“全聽内侄的”。
陳纡帶着扈将軍過來時正看見這邊亂糟糟的,有陳氏不甘心的哭喊詛咒,有族老們的告罪聲,有下人們手腳麻利的打掃聲……
趙青晖一腳輕一腳重地踏出院落,她任由趕過來的陳纡扶着自己,隻管閉目養神。
她想起方才通明的燈火落在王琅的臉上,少年鼻峰高聳挺拔,面頰潔白如玉,目光平和中絲毫沒有感情。
他聽見陳氏的話,絲毫不怕她誤會,并沒有辯解一個字。
趙青晖有片刻恍惚。
耳邊傳來陳纡的疾呼:“殿下您沒事吧!”
啊?
她能有什麼事?
趙青晖看向陳纡,随着她的目光想起自己身上還披着王琅的外袍。
“别擔心,是大公子怕我冷,借我穿穿。”
卻突然意識到自己還穿着被血迹浸染的裙子,難道王琅是看到了血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