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我做出頭椽子馬前卒啊!”
梁闊一聲歎氣,感覺自己一下子老了十歲。
他解釋給妻兒聽,“殿下想要臨朝聽政,這話不能自己說,需要有人遞梯子,而梁家是長公主選出來的喇叭。可長公主有此意,朝堂上那些大人們能同意?背後的門閥士族能同意?我若敢說,隻怕梁家也就到頭了。”
梁夫人大吃一驚,慌張中揪住兒子的衣袖,緊張道:“那怎麼辦?述哥兒,這可怎麼辦才好?”
她喃喃自語很是苦惱,“早知道我就不進宮了,我哪裡比得上裴家、陳家的娘子……”
她話音未落,立刻招來父子倆的疑問,“陳家暫且不說,裴家娘子是怎麼回事?”
見兒子與丈夫雙雙看向自己,梁夫人很是局促,怔怔回答,“是裴家二娘子,我在陛下的歲禮宴上遠遠瞧見過一次,跟在裴大夫人身邊,看着規規矩矩的女郎……”
“哎呀,我是問你進宮見着裴家娘子了?”
梁闊急急問道。
梁夫人點頭,嗫嗫,“是見着了,我去的時候裴二娘子和陳三娘子正陪着長公主說話逛園子,同行的還有好幾位小娘子,說說笑笑好不
熱鬧,殿下是待幾位娘子走後才在花廳裡見我……”
一席話叫梁闊與梁述皆變了臉色,梁述更是直言道:“莫非殿下已經得到了裴家的支持?畢竟殿下将來是王家婦,背後站着琅琊王氏,若是建康有裴氏相助,說不定真能成事兒。”
梁闊點頭沉思。
臘八後很快便要過小年,行宮裡怕驚了年幼的趙青農,隻潦草地在朱雀門放了幾隻爆竹算作辭舊迎新。
因大小朝賀都與後宮女眷無關,趙青晖隻能和陳纡、秋露幾個一起蹲在重華殿裡烤栗子吃。見左右都是自己人,陳纡是最懂趙青晖心思的,她擔憂地問道:“讓陛下一個人面對前朝沒問題嗎?”
這正是趙青晖最擔心的,翻過年趙青農便虛五歲了,可依舊是躲在乳娘懷裡忸忸怩怩的樣子,讓她不禁擔憂他這個“襁褓皇帝”能當幾時。
她當日與王琅渭水一别,如今也三月有餘,算算時日王琅此時當是回到金州了,可惜,她被困在這重華殿中不能收到他的請安折子。
趙青晖興緻起,索性道“再給小滿去信,就說請小王大人再上奏疏……”說着說着自己先洩氣,“算了,讓小滿保重自己,孤很好。”
一句話九曲十八彎,怎麼都不像很好的樣子吧?
趙青晖無語,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沒好氣道:“謝氏女不是邀請孤集會嗎?就這兩日是吧?找這個由頭出宮一趟吧。”
她并不是對陳纡發脾氣,而是氣自己沒用,被困行宮又無力改變現狀。
畢竟年歲尚小,擱在尋常人家正是承歡膝下的嬌俏年紀,身邊空無一人時尚可忍耐,有了親近之人偶爾也會這樣發發脾氣使使小性兒。
陳纡虛長她兩歲,又是謹小慎微柔順慣的人,并不覺得她脾氣大,反而不自覺生出親近之意,含笑點頭,縱容道:“是,後日臘月十二,謝家六小姐請殿下赴會遊園賞臘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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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的後花園曾經是一位建康富商的宅子,北地士族南遷置宅便強征了這個宅子并做新居,這本是樁公案,可惜士族當政,皇帝式微,無人做主。
花園子裡按照陳郡的風格修葺了幾叢矮牆,牆邊幾株細小的臘梅迎風開花,暗香萦繞。
謝六小姐的宴會便布置在這園子裡的玻璃暖房,裡面除了放着镂空纏枝蓮紋銀霜炭火盆,中間更是安排了一場流觞曲水席面,高山流水,弦音雅樂,說是堪比竹林七賢之風也說得通。
趙青晖從車輿下來時,謝六小姐更是守在垂花門親自迎接,仿佛與她是老熟人一樣,笑語殷殷地去挽陳纡的胳膊,朝趙青晖道:“殿下莫怪,我太久沒見陳家姐姐了,殿下倒是從未見過,可我總覺得與殿下認識很久一般,正應了那句「一見如故」。”
陳纡大概是和趙青晖呆久了,也學會悄悄翻白眼,她敢打賭從前謝六小姐謝柔是隻和她的嫡妹陳綿打招呼的。
“柔妹妹見到故人在殿下面前失禮實在是我的不是,我替柔妹妹給殿下賠罪。”
陳纡也笑意盈盈,說話間卻讓謝柔碰了個軟釘子。
謝柔心中大恨,她看不起趙青晖這個鄉下丫頭,本來是想蒙混過去,誰曉得叫這個陳氏的小庶女點破了。
不過她早已在謝家習慣了左右逢源,因此面色如常地笑着解釋,“陳姐姐折煞我了,都是我的不是一時高興忘了君臣有别,陳郡謝氏第六女謝柔請永甯長公主安,殿下萬福。”
世家貴女的禮儀一向标準,謝柔端得起放得下,既然要做必然是做到最好讓人半點錯處也挑不出來。
趙青晖心中暗自佩服,心道這謝柔也是個狠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受完她全禮,這才堪堪擡手扶了謝柔一把,學着謝柔的樣子親親熱熱道:“不知道謝六小姐表字怎麼寫?總覺得稱六小姐太生分了,若是宴席上都是六小姐們,孤恐怕要鬧笑話了。”
“臣女小字「道朱」,因臣女抓周禮抓了一方印泥得祖父取了這個别稱。”
時下都流行信佛陀,謝柔的小字卻是“道朱”,可見謝家人還是保持着傳統信奉三清,足見陳郡謝氏是多麼的守舊自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