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甯長公主回銮的消息好似長了腳,一時間傳遍建康城的大街小巷。
今日是河東裴氏女眷進宮探視,明日是範陽盧氏女眷宴請,後日有清河崔氏遞上拜帖,瞧着一派花團錦簇,好不熱鬧。
重華殿中,趙青晖一邊陪趙青農吃飯,一邊聽陳纡彙報接下來的行程安排。
聽到“謝氏阿柔恭請”時,她不禁挑眉,冷笑道:“縮頭的烏龜總算是出頭了?孤還以為謝氏打算一輩子不與皇室來往呢。”
陳纡無奈,勸了一聲“殿下,”總算沒讓趙青晖說出更難聽的話來。
建康行宮中處處都是耳朵,處處都有眼睛,漏得和篩子也沒什麼分别。而她明明知道,還要裝聾作啞地視而不見,因為放出去一批,又會進來新的一批,如雨後春筍源源不斷。
這樣下去不行的!
有那麼一瞬間,陳纡在趙青晖眼中看到一絲殺意。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在她看來趙青晖一直是個聰明隐忍,體恤他人的小姑娘,即使殺人也是被逼無奈之下的自保反擊,從未有過主動傷人的時候。
她正要細瞧,趙青晖那邊又是一副和煦自然的模樣,輕輕撂下調羹指了身邊的宮娥繼續喂趙青農吃飯,面沉如水地點頭道:“謝家的宴請孤應允了,
還有另一樁事你差人去辦,請梁闊的夫人進宮見孤。孤回來這些日子幾次三番晾着他,梁大人也該明白孤的意思。
對了,随便找個由頭吧,總之梁闊夫人走的時候要看到裴氏的女郎入宮。”
陳纡不由在心裡默默為這位素未謀面的梁夫人點了一支蠟,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情,不敢再觸趙青晖的黴頭,飛快地退出去。
進了宮門的長公主,到底和客居在王家的未婚女郎不同了。
梁宅——
梁闊的夫人韓氏聽聞長公主終于允諾她進宮,一時間喜極而泣。
梁闊那邊也是老淚縱橫,他一介布衣,靠賣身葬母得舉孝廉入仕,成為小小骅骝廄丞。他一生兢兢業業,謹小慎微地坐在貴族滿地走的朝堂上,一坐就是二十年,機緣巧合才等來一個得升仆射大夫的機會。
南遷途中他左右逢源,終于得到一些青眼,畢竟逃難的路上可不管是貴族還平民都有可能出現在一口鍋子裡,能掌管車馬出行的人才有話語權。
長公主臨陣托孤,他不敢不接,也有順勢而上的小心思,誰曉得到了建康行宮哪有什麼大展宏圖,他行事處處遭掣肘,不過三個月就從對弈中敗下陣來,将托孤重臣的位置拱手讓與崔氏。
若他還是從前那個骅骝廄丞倒也無罷了,偏偏他已經品嘗過權利的滋味,叫他如何能甘心繼續做個無人問津的小吏。
梁闊的兒子不懂,前些日子長公主回銮,他建議父親攀上長公主這一枝高枝兒以求從龍有功,更上一層樓。父親不僅反對,還罵他說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長公主一介女流,若是要與世家争權是自尋死路,咱家這些小鬼明哲保身最是要緊,怎麼短短半月,話鋒完全調了個個兒?
“你這蠢東西!”梁闊跌了顔面,對着兒子沒好氣道:“長公主方才回來我們就求見,那麼多世家貴族在前,哪裡就輪得到我們?”
實際上他是坐不住了,這些日子梁闊眼見着趙青晖行事有度,世家幾次三番請封都被趙青晖四兩撥千斤地撥回去,他隐隐覺得長公主或許是個機會。
教訓完兒子又教訓妻子,“你明日去觐見長公主衣着用度要得體,多聽少說,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都要記清楚,記住不要許諾,萬事都要回來與我商量。”
梁夫人是梁闊未發迹時娶的妻子,娘家是普通莊戶人家,梁闊得勢後并沒有停妻另娶。她十分感念丈夫的不容易,一向将丈夫的話奉為圭臯,這次卻忍不住小聲嘀咕,“若是長公主逼得急,我也不能不應啊。”
她不懂那些什麼世家也好皇家也罷,她隻知道天家的人她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子得罪不起。
梁闊氣得倒仰,還要再說,他兒子梁述已經急急忙忙扶住父親,對母親道,“殿下是同金州兵士們一路從胡人手上拼殺出來的,必然是有勇有謀智計無雙的奇女子,此番叫母親過去并不是為了為難母親,而是想讓母親與父親遞話。母親隻需要牢牢記着長公主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時間到了長公主定會将母親送還梁家。”
說完他還哪痛戳哪,舊事重提,“若是妹妹還在能陪母親一起進宮,母親也不用為了我們父子的前程奔波。也怪兒子無能,不能娶妻生子為母親分憂。”
梁述一提起這些事梁夫人就淚眼汪汪。
梁述是梁家獨子,唯一的胞妹為了救梁闊被胡人擄走,他年十八了還未成婚則是因為梁闊發迹後看不上原來訂婚的人家,一心一意要退婚,結果世家孤傲,連個庶女也不肯配他,因此他婚事愈發艱難。
這兩樁事都是最讓梁闊愧對梁夫人的地方。
見老妻流淚,梁闊自然是偃旗息鼓,問聲好語地同梁夫人陪不是,并沒有注意到兒子眼底的一抹輕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