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殿居行宮東側,僅鄰天子居住的龍陽殿,氣勢恢宏雄壯,宮人們灑掃、澆花、喂鳥皆井然有序,肅靜得可聞針落。
梁夫人亦步亦趨得跟随小宮娥穿過月洞門,沿着抄手回廊一路向西,不過百來步,便聽見引路的小宮女恭恭敬敬對一個穿鵝黃色宮裝的女子叉手行禮道,“杜娘子,這位就是仆射大夫梁闊的夫人。”
梁夫人便跟着那小宮娥一道行了個福禮,杜娘子趕忙側過身去,做了個請的手勢,二人繼續向東去。
走到二人額頭上都有輕微的薄汗,終于見一琉璃繪仙鶴祥雲的影壁,杜娘子笑意盈盈地快步上前,與候在影壁旁的小黃門道,“小大人,梁夫人到了。”
那小黃門輕輕瞥了一眼她們,不緊不慢地用稚嫩的嗓音道:“殿下身邊暫時有要客,您與梁夫人去花廳等候吧。”
于是二人依言穿過影壁,沿着長長的甬道往會客花廳去,杜娘子還小聲同梁夫人解釋,“小滿大人是殿下身邊的要臣,方才那位小大人是小滿大人的徒弟。”
劉小滿千裡救公主的事迹建康城早就傳遍了,梁夫人知道杜娘子這是在提點她,心中很是感激,忙将袖籠裡準備好的金铢塞進杜娘子的手裡,很是感激道:“多謝娘子提點,我一個鄉下粗人,有幸得見殿下召見,實在是雙手都不知道往哪裡放,還請娘子莫要見怪。”
杜娘子對梁夫人的識趣很是滿意,因此不介意再提點她一下,“殿下又不是那吃人的夜叉,你誠心誠意答話就是了。殿下身邊的陳女史出身淮陽陳氏,為人最寬厚不過。”
誰知二人并沒有走多遠,梁夫人便看見垂花門後一群穿紅戴綠的貴族女郎從花圃裡穿行而過。
為首的女子年歲尚輕,花骨朵似的臉龐如春露朝霞,身着單色艾草青衫衣,發髻上簪了小小的白色團花,一颦一笑明豔動人。
她大吃一驚,反應過來能在這宮中戴孝的必然是傳說中的永甯長公主,而她身側陪侍的兩位,一位是河東裴氏的十二小姐,一位是平陽陸氏的三小姐,還有幾位二流氏族的貴女跟在後面湊趣,乍一眼看去花團錦簇的,盡然都圍着長公主說話。
梁夫人方寸大亂,不明白長公主身邊為什麼都是世家的人,不是說長公主想用寒族嗎?
“夫人小心腳下。”杜娘子突然出聲吓了梁夫人一跳。
她回過神,發現自已方才心亂如麻,根本沒注意已經自顧自走到花廳門前。
她像三魂丢了兩魂似的,勉強超杜娘子露出一個比鬼還難看的笑容。
趙青晖進來的時候便看見一個木偶娃娃般的梁夫人坐在凳子上啃手指。
難道她将人吓過頭了?趙青晖有一絲心虛看向陳纡。
陳纡會意,小聲地咳嗽一聲,高聲唱名,“長公主到—”
梁夫人聽了,“啪嗒”一聲跪伏在地,上來就行跪拜大禮,連頭都不敢擡,把進宮前梁闊交代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趙青晖汗顔,她見梁夫人兩鬓已有白絲,一雙眼睛裡卻滿是茫然,很懷疑自己找梁闊的夫人進宮是不是找錯了。
可梁家也沒有其他女眷了,她暗暗後悔,說出口的話也更加溫和,“梁夫人不必多禮,孤請你來是為了感謝梁大人對陛下的護佑。”
她唏噓道:“當日金州告急,孤臨陣托孤于梁大人,梁大人忠君愛國護佑陛下南遷,鞠躬精粹實乃我大梁之典範,理應受永甯一拜。
隻是男女有别,孤不入朝堂,很難見梁大人一面,隻能靠夫人替孤表達一兩分謝意。”
她生怕梁夫人聽不明白,幹脆将話說得更明白些,“陛下年幼,孤常憂思陛下成人之前大梁該何去何從。朝堂之上百家争鳴,卻始終沒有一個定論,中書令一職懸而未決,孤無能啊。”
梁夫人感覺這一天都在神遊太虛,一直到回到梁家她還在雙腿打顫。
梁闊聽見梁夫人轉述的話,一下子跳起來大罵道,“不知天高地厚!黃口小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吹胡子瞪眼,來回踱步。
梁夫人被罵得不知所措,委屈道,“二柱哥,你别生氣。”
她一着急,又叫出來梁闊從前的乳名。
梁闊心一軟,看着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了七八歲的妻子,有什麼脾氣也發不出了,無奈道:“還有呢?長公主還說了什麼,做了什麼,你給我一一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