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纡義正嚴辭地說完,喬家小姐終于知道怕了,颍川喬氏曆經數代才有今日風采,雖然不及琅琊王氏、清河崔氏、陳郡謝氏這樣的百年望族,卻也來之不易。
如若今日因她愛慕王琅的私心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陷整個喬氏于不義,她萬死難辭其咎。
喬小姐下意識就想阻攔趙青晖,卻被陳纡結結實實堵在路中間,使她進退兩難。
她在家是千嬌百寵着養大的,陳纡這一攔叫她怒從心頭起,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沖動,擡手間一巴掌就沖陳纡潔白無瑕的臉上扇去。
陳纡不偏不倚被結結實實扇了一巴掌,身子順勢一歪,栽進旁邊全是枯荷殘葉的湖裡。
原本隻是閨閣少女間的争執,這下直接變成了一場大不敬的禍事。
謝柔此刻無比慶幸自己一貫行事謹慎,事先早早安排好了熟悉水性的健婦守在周圍。
仆婦們各個膀大腰圓,撲通撲通下餃子似的不要命地撲進湖裡撈人。
陳纡無虞。
但趙青晖的親衛次日一早将南城坊喬氏的宅子裡裡外外圍了個水洩不通。
喬氏老爺氣得差點兒閉過氣去。
“豎子豈敢!”
他吹胡子瞪眼,書房裡的青瓷杯稀裡嘩啦地碎了一地。
自有幕僚捧着茶盅勸慰他:“主公不必擔心,長公主再厲害又如何?諸公還能任由她一個女郎胡來不成?便是陛下臨朝聽政也沒有這樣跋扈的,今日她如此沖動,主公不如趁此時機給她一個教訓,叫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是當了公主就可以任性妄為的。”
也有幕僚皺着眉持反對意見:“嚴先生此言差矣,如果長公主隻是一屆女郎,我們喬家敲打敲打自是不必說,可永甯長公主有實打實的軍功,立足百姓,此時打壓她軍心動搖,民心不穩,胡人可還在北部盤踞,并沒有退出關外。
何況她能說動寒族出身的梁家為她所用,多少寒族子弟等着為她效力你我尚未可知,琅琊王氏是不是等着分一杯羹也并不明朗,陳郡謝氏如果真有心便幫喬家,今日就不會有長公主兵臨城下。
再說淮陽陳氏,他家的小姐遭喬氏掌掴又落湖,不論陳家怎麼想,明面上也一定要站長公主這一邊,為自己顔面考量。
颍川喬氏曆經五代才有如今的興盛,嚴先生難道就不考慮喬公的名聲、郡望了嗎?”
他句句鞭辟入裡,喬老爺如果不是擔心永甯與其他世家達成協議,他怎會困在這裡束手就擒?
他咬咬牙,還是做出來選擇:“将二丫頭捆了送過去,養女不教,讓她母親去給長公主賠罪。”
那位主和的幕僚卻道:“恐怕來不及了。”他将身子躬得更低,低眉順目地說:“一開始喬小姐姿态低些還能說是女兒家的玩笑話,如今卻不好收場。”
見喬老爺一言不發,知道喬老爺是聽進去了,他不由姿态更低,處處為喬氏考量,道:“與其讓其他世族與長公主親密,不如喬公先見見長公主,看看長公主是不是值得喬氏押寶。反正如今陛下年幼,朝政由謝、崔把持,喬家不過跟着喝幾口湯。
如果長公主的确有不世之材,喬公先靠過去将來定能讓颍川喬氏更上一層樓,若說将來無法鉗制長公主,可女郎将來總要嫁人,屆時朝堂上還不是喬公一人說了算。”
是了,他們喬氏再這樣下去,不論過幾輩子比不上王謝這樣的世族,皇室雖如落花流水,卻是提升門楣的好機會。
心中有了主意,喬老爺立刻換了一副慈祥的模樣,微笑道:“孫先生,一事不煩二主,你去請長公主花廳一叙,待老夫換件衣服便去。”
方才那幕僚心中暗道不負長公主所托,悄悄松了一口氣,躬身應諾,退出去請趙青晖。
等趙青晖從喬家出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分,金色的陽光灑在建康城的古樸青磚上愈發柔和。
她嘴角彎彎,一刻都不想等待,将昨晚上寫好的信件交給身邊的侍從,吩咐他即刻送往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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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朝賀時,梁闊瞅準時機開口,“永甯長公主守城退胡,有不世之功,實乃巾帼英才,裴大人,您說是吧?”
戶部尚書裴旻還以為梁闊是想拍趙青晖的馬屁,他與趙青晖又沒有仇怨,樂得搭這個梯子,笑語殷殷道:“殿下乃天子血脈,有太祖遺風,自然如此。”
他神色自若,半點看不出是趙青晖的門下走狗。
梁闊則暗自咋舌,心道:士族子弟不愧是士族子弟,就是沉得住氣。
他拿眼前去觑趙青晖的臉色,趙青晖端坐在玉珠簾後,一雙巧目顧盼生輝,一副端莊賢淑的模樣。
得,又是一個笑面虎。
梁闊心中苦悶不已,正自傷間,聽到久違的女聲。
“諸卿,請就宴。”
趙青晖坐上首趙青農身側,将每道菜都輕輕拿筷子沾了沾,算是正式開席。
她比金州惜别時更成熟穩重,退去少女的青澀怯懦,坐在上首儀态端正,舉手投足間隐隐流露出上位者的自信。
如蒙塵明珠終于得見天日,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