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難得見到王琅患得患失,實在沒有忍住,一時嘴快說:“畫中人哪有意中人好看,你鐘意長公主不如直接去建康求見啊。反正胡人這會兒卷草皮子還有吃的,一時不會輕易南下。
這些日子我測過風向,去建康絕對順風,你走水路不過七日便到,左右一個來回還不足月,影響不了什麼。”
他出了馊主意,還不忘推波助瀾,“長公主為你周旋來一個金州,在朝廷上還不知道吃過什麼虧,說不定還答應了什麼喪權辱國的條約呢,”
他看王琅面不改色,戳心窩子越戳越歡快,“你要真的不擔心,為何給琅琊連寫三封書信動用家族關系替長公主撐腰呢?我從前可沒見你什麼時候向那群老東西彎腰。”
于是就有了劉小滿看到的這一幕,王琅決意臨陣脫逃去一趟建康。
“小滿,我得去建康看看她。”
他如是說。
建康城——————
行宮裡的趙青晖聽說王琅求見時驚得嘴都合不上。
心中湧出千頭萬緒,有喜悅,有擔憂,有委屈,五味雜陳。
半年不見,王琅原本單薄纖長的身量蹿高許多,她現在隻齊他胸口。不過與之前不同的是,少年郎褪去青澀,而展露出一種意氣風發與成熟穩重駁雜的氣質。
他站在那裡如春風拂面,淺淺微笑向趙青晖行大禮:“臣金州刺史王琅拜請長公主安。”
趙青晖自見着王琅眼睛一直亮晶晶的,待王琅向她行過禮,她立刻屏退衆人,獨自抱着裙裾歡快地跑向他。
“琳琅,你怎麼突然來建康了?可是金州出了什麼事情?”
王琅一路上想說的話如江水滔滔,要真寫成畫本子,說書先生怕是三天三夜下不了桌,可惜此刻見到趙青晖反而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微微張開雙臂,穩穩接住從高座上朝他奔赴而來的趙青晖。
王琅的眼睛曾經裝得下滿園春色,眼下卻隻看得見趙青晖一人。
他的目光溫柔地能滴出一湖水。
“并沒有什麼事情,殿下,是臣,思君甚苦。”
還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趙青晖兀自想着,雖然臉上已經火燒連營,卻怎麼也不舍得推開王琅輕輕圈住她的衣袖。
她覺得自己也要坦誠相待才是,母親說過,與人相交貴在一個“誠”字。
這樣直白的表達感情她還是第一次,趙青晖羞赧道:“我也很想你。”
聲若蚊吟。
不過有了第一次,就好像突破了什麼禁制似的,她越說越流暢,“當初說了不會讓你一直隻做個小小的遊擊将軍,定要管轄一方,我沒有食言,金州完璧歸趙。如今世家也不是鐵闆一塊兒,雖說是與虎謀皮,不過現在還得為我所用,進來我行事順利許多……”
書信上寥寥幾句就能說明白的話當面說居然有這麼多,趙青晖與王琅兩人說得口幹舌燥,依然舍不得離開對方片刻。
最終還是趙青晖克制了些。
在宮娥們進來大殿後,她恢複了往日裡那個端莊持重的趙氏長公主,退後兩步點頭微笑道:“王卿,請留膳。”
她已經能很好的扮演代持國政的君主角色。
王琅很為她高興。
當年那個卑怯地想求王家庇護的女郎已經漸漸長大,就好像長在荊棘叢裡的木棉樹,枝葉日益強壯,為了汲取陽光不斷地向上生長,即使被荊棘刮刺也會努力突破困境。
他的内心莫名其妙得到了一種甯靜,還有一種隐秘的得意。
一碟子紅焖羊肉軟爛可口,一碟刀白肉酸辣鮮香,配了鮮嫩的蔥油雞,脆爽的拌黃瓜,黃燦燦的粟粥配兩張焦香的胡餅,一頓飯吃得王琅十分滿足,連日趕路的風塵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自心中油然而生的歲月靜好。
原本他還擔心趙青晖應付不來,雖然行宮裡的王氏舊人幾次傳信都說長公主威武,他還是不禁擔心。
此時看見她好端端地坐在面前,飲食自由,行動自由,總算相信朝堂上另說,至少建康行宮裡的确是趙青晖說了算的。
吃過飯,二人才從互訴衷腸的黏糊轉向朝中正事。
趙青晖知道王琅一直有雄心抱負要學冠軍侯收複北地。
她委婉道,“這次恐怕還不足以北伐,新麥還有兩個月才能成熟,陳谷在去歲消耗了大半,朝廷的确撥不出糧食來。若能守過今年,好生休生養息兩年,收複故土也不是不可能。琳琅,咱們要忍一時之氣。”
北伐,她也想北伐。
能收複故土,趙姓皇室的地位才能穩固,她才可高枕無憂。
如今她在朝堂上左右逢源舉步維艱地擺弄政治并非她所願,甚至她隐隐覺得這樣的自己與那些吸人血的螞蟥沒什麼區别。
但趙青晖不敢停下來。
停下來就意味着回到朝不保夕的日子,她良心安了,她與趙青農的小命就不安了。
趙青晖見王琅不答話,拿不準他心中所想,“我勸你真的是為了你好,你看看這些世族子弟,有幾個能扛得起大梁的脊骨?琳琅,你不是也和我說過不急于一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