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桑青野知曉她驚魂甫定。
咫尺之遙,他黝黑的瞳仁裡倒映出女人柔弱的臉龐。
“我,我殺人了。”烏篷小船上的種種,恍如隔世,她不願追憶那些,可記憶偏又清晰無比,自己親手将刀子插入那個面目猙獰的苗人體内,他像是一塊巨大的石頭一樣沉入水底!
一切感受都深刻又清晰,她難以忘卻,難以忽略。
“我殺了······那個苗人。”
桑青野緩緩點頭:“我知道。”
她暈倒的時候手裡還緊緊握着自己贈的短刀,銀色的刀身幾乎被血水浸透了。最初他以為是她受傷了,憂心不已,幸好,她身上除了腿部的劃傷,其餘都是擦傷,當時他便猜到了,這應是苗人的血,隻是沒有想到,她居然真的手刃仇人了······
桑青野的聲音又平又穩,帶着一絲安慰與肯定:“你做的很好。”
她秀美的臉上滿是錯愕,顯然沒想到桑青野會這麼說,水潤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他,像個孩童般不知所措,還以為他會指責自己沖動行事······
對面的人神色肅正,深邃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危急關頭,你不僅能護自己周全,還能将消息傳遞回來,實在是英勇可贊。”
“英勇?”
她忍住顫抖的肩膀,讷讷地重複着他的話。
今日所曆,實在令人心肝俱裂,她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親手殺人,恐怖的情緒始終蔓延在她心裡,那苗人扭曲可怖的面孔始終浮現在她眼前。
可他卻贊自己英勇!
四目相對,華婉甯隻覺得眼眶發熱,鼻頭一酸眼淚便不受控制地掉落下來。
“亂世之中,人人都要學會自保,與其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旁人身上,倒不如寄希望于自己。”桑青野的目光端端落在她光潔的臉頰上,心裡遲疑片刻,随後擡起手輕輕拭去那顆晶瑩的淚珠。
他忽而覺得有些惶恐,不知不覺又放低了聲音,帶着一絲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脈脈溫情:“阿甯今日不僅做到了,還做的很好,不是麼?”
在他一句句肯定聲中,華婉甯那顆惶惶難安的心才漸漸平靜了下來。狐疑過後是對自己無比的信心:是啊,有能力自保,誠然可貴······
她忽而想到掩護自己逃生的豆芽,慌忙擡起頭追問:“豆芽呢?豆芽怎麼那樣了?”
桑青野收回自己的手:“已經脫離危險了,黃萬中正守着呢。”
華婉甯聞言長長舒了一口氣,僵硬的身體直到此刻才正真放松下來。
□□取來止血散為她重新包紮了傷口,桑婆婆端着熬好的稻米粥照看她用飯。
狹小的卧房内瞬間變得擁擠,人高馬大的桑青野隻好默默起身退了出去。
*
安靜的堂屋内,爐火上的藥壺正咕嘟嘟地冒着熱氣,桑青野屈膝坐在矮凳上,手裡不停地擺弄着那柄銀色短刀。
如今種種,都與之前所料不同,他沉着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日頭一點點升起來,短刀在刀鞘裡進進出出,不時發出一些細微的聲響。
華婉甯紮紮實實睡了一覺,再次醒來時,已是下午。
她緩緩支起上半身,側耳靜聽,院子裡頭靜悄悄的。
腿上的傷口雖然不深,但此時還不便下地,她隻好靜靜坐在榻上,思緒完全清明後不禁有些沮喪,若非遇上苗人,此時的自己想必早已到達丹口官渡,說不定都已坐上回豫章郡的馬車了。
“唉。”
她垂下頭默默歎息,如今再次回到青城寨,又不知歸期在何時?
想到此,她又有些不甘心。
院子裡空無一人。
華婉甯撐着那根曾用來防身的燒火棍,一瘸一拐進了堂屋。
隻見他靠着牆壁雙手環抱在胸前,閉目仰頭,一雙長腿直挺挺的占據了堂屋裡本就不大的空地。
華婉甯不禁抿唇輕笑,這個姿勢睡覺她可試過,别扭得很,她一瘸一拐靠近,本想伸手戳戳他的肩膀叫醒他。
可指尖還未觸及半分,原本酣睡的人猛然睜開眼睛,上半身順勢回正。
華婉甯沒想到他的反應如此迅速,此時二人之間隻隔着半臂的距離。
她後知後覺地眨眨眼:“你···去屋裡睡吧。”
她已經吃飽睡足,細膩的臉蛋白裡透粉,櫻紅的唇瓣水潤飽滿,盈盈發亮的美眸似星河閃耀令人無法移開目光。從睡夢中驚醒的桑青野就這麼傻傻地看着她,忽然覺得自己喉嚨幹涸發緊,他緊張地抿了抿唇:
“不,不必了。”他原本隻打算小憩一下,沒想到會睡這麼久。
正在二人沉默之際。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平靜:
“六哥,六哥,大事不好。”
丙安帶着兩個小兄弟出現在門外:“六哥,苗寨來人了!”
“噢?”桑青野挑眉,這群苗人果真是膽大妄為。
“苗人擡着一具男屍來,說咱們殺了他們的巫師,揚言要···要····血債血償!”丙安透過六哥的肩膀朝院裡看去,正好瞧見一瘸一拐的六嫂。
咚。
一聲巨響。
桑青野循聲望去,隻見阿甯臉色大變,一個踉跄。
他立即扭身去扶她。
“他,他們偷襲在先,怎麼還有臉找上門來?”
華婉甯難以置信地望着桑青野,明麗秀美的眸子裡寫滿了憤怒:“我和豆苗在曲水河畔無辜遇襲,那個人更是窮兇極惡,他···”
一想到小船上的遭遇華婉甯的眼淚便潸然而下委屈至極:“若非我殊死抵抗,今日受辱赴死之人就是我了!”
她義憤填膺:“他們還敢惡人先告狀!”
桑青野并不知她在小船上的具體遭遇,此刻聽見了隻覺憤怒難遏。
“丙安,你去清點人馬,我馬上到。”
丙安得令飛也似地離開。
華婉甯抹了抹臉頰的淚水,一雙美眸執拗地望着他:“桑青野!我也要去!”她要去,要親眼看看這些苗夷究竟是何種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