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藥,凡章已渾身是汗,仿佛水洗過一般。
華婉甯唯恐他着涼,便取來幹淨的衣裳。
桑青野起身接過來衣裳,原本好心想幫他換,可凡章卻有些害怕似的躲開了。
“怎麼?”桑青野不禁挑眉,心想這小子果然和他娘一樣。
華婉甯也看出來,凡章似乎很懼怕桑青野,或者說,很抵觸他。
“我來吧,你去院裡歇歇。”說話時,□□正好端着湯藥進來了,桑青野不置可否便大大咧咧地出了門。
凡章到底年長,與虎兒他們不同,穿衣、吃藥、但凡能自己動手的事情,都不假他人之手。
隻是相對而言,他也顯得十分寡言。
這一日傍晚,晚霞極好,整個院子都籠罩在一片橘海之中。
黃萬中的新藥房似乎有些效果,這幾日孩子們的精神略有好轉,紅腫潰爛之處得到了抑制,就連終日無精打采的慈昭,如今也難得下了床。
□□找來一件披風将慈昭裹起來帶到院子裡透氣。
虎兒、濤兒、魚兒都圍在那口水缸邊看魚。
黃萬中在院中用紮到切藥材,小陶兒和明桔在廊檐下守着着藥爐子。
華婉甯見隻有凡章還待在裡屋,于是推門進來。
“凡章?”
少年孤零零地坐在榻上,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了心事。
“要不要出去透透氣?”華婉甯笑盈盈地等他回應。
凡章卻顯出幾分遲疑,他來到大宅已有三日,這裡······似乎比自己預想的好太多了,他以為的集中照料勢必會吃苦受罪,尤其是落在六叔手裡······
可現實卻截然相反,這大宅裡萬事妥帖,三餐豐富,湯藥定時,照料的人都很盡心,尤其是,眼前這位六嬸。
凡章分明記得娘親說過,六嬸是個紅顔禍水!
可接觸之後才發覺,她很溫柔,上藥時動作輕柔,對那些頑皮吵鬧的小兒亦耐心十足,晚上那幾個孩子哭鬧不肯睡覺,她也不曾斥責過半句,反而溫柔安撫······
她這樣,算是禍水嗎?
凡章搞不懂。
見少年沉默不語,華婉甯又輕聲提醒了一句:“今日的晚霞極美,你想不想去出瞧瞧?”
終于,凡章擡起眼皮,小心翼翼地開口:“好。”
華婉甯也給他披了一件外衣,二人一前一後出了門。
今晚明桔蒸了一大鍋肉包子,濃郁的香氣從煙囪裡飄出來,恰好蓋過院中連日來積聚的藥味。
“明桔阿嬢!”濤兒用力得吸了吸鼻子:“你今日蒸的可是青筍肉餡的包子?”
竈台前的明桔大吃一驚:“正是!濤兒你這鼻子可真靈!”
濤兒高興得手舞足蹈:“那今日可不可以獎勵我多吃幾個?”
一旁的虎兒卻急了:“那可不行!你成天就知道吃吃吃,衣裳都快撐破了!!”
濤兒卻不以為然:“虎兒哥,我祖母說了能吃是福!”
童言童語逗笑了院中衆人。
明桔将熱氣騰騰的包子從蒸籠裡取出來,滿滿三大盆:“這是你們六叔特意送來的鮮肉,不怕你們不夠吃!”
語落,孩子們都紛紛歡呼起來,往院子中間去。
可凡章卻站在廊檐下一動不動。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華婉甯見他神色不太明朗,關切地問道。
少年搖了搖頭。
華婉甯想也許他生性寡言,喜愛安靜。于是她邁步走向着熱鬧的人群走去。
隻是很快便折返回來。
“喏。”華婉甯遞來一個青花白瓷碗,裡頭壘了三個熱氣騰騰的大包子:“趁熱吃吧”
肉包獨有的鹹香氣息瞬間湧來,凡章不自覺咽了咽口水。
晚霞當空,一目千裡。
夏日的傍晚比任何時候都讓人感到放松。
偌大的桑家宅院,好像一個與世隔絕的堡壘。
無論外頭有多少腥風血雨,陰謀詭計,高牆之内的孩童好似被羽翼保護的雛鳥般,不谙世事,天真可愛。
丙安和丙辰兄弟兩奉桑青野之命,暗中監視玄、白二寨。
一連幾日沒有什麼動靜,直到第三日夜裡,龍門緊閉的玄城寨裡偷偷溜出一個人。
丙安立即向桑青野發出暗号。
二人彙合。
“看清楚是誰了嗎?”桑青野一襲玄色勁裝,袖口和褲腳都緊緊系着皮革護具,勾勒出男子修長有力的四肢。
丙安:“沒有。”
那道黑影戴着披風和鬥笠,将面容遮擋的嚴嚴實實,但一看步伐就知道是個強健有力之人,他一路往西南方向疾行。
翻過這道山脊,就到了曲水河畔。桑青野一路目光緊随,十分好奇此人的目的地。
夜幕濃稠,沃野千裡,徐徐涼風略過,淺草莎莎作響。
那人的腳步越來越快,略顯出幾分急躁來,終于,在一片竹林的掩映下,那人的腳步堪堪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