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玻璃窗上有幾條裂縫,一縷煙缭繞過後,倒影逐漸清晰,冰冷的臉和炙熱的唇,是這鬧市街區裡最平淡無奇的組合,放眼望去,千篇一律。
林清歲熄滅了煙,走進了這家紋身店。
“都幫我洗掉吧。”
接待她的是個大胖小夥子,持着一口鄉音:“洗了可比紋上去時候還疼,你一個小姑娘,能受得了嗎?”
林清歲在老位置坐下,閉上眼,指尖在太陽穴敲點兩下。門外的風吹得她有些頭疼。
“少廢話。”
舊痕迹要抹去,需要時間。
前前後後小半年,手腕上最後一點疤痕終于也不見蹤迹。林清歲翻轉着手腕細細查看,她很滿意,付了錢往外走時,心中還在感歎這紋身店破破小小,做事還挺利落。
胖子這些日子仿佛也和她混熟了,在門口揮揮手:“姐,介紹朋友來啊!我們這還能燙發染發,洗剪吹全套十塊!哎!美甲也做啊!”
林清歲頓住腳步,回頭。
又過半小時……
鏡中人冷白的膚色,襯得那雙眼睛越發幽沉,眼角下的淚痣是點睛之筆,讓這張冰冷到幾乎厭世的臉又楚楚動人。
林清歲扣上了領口第一顆扣子,頭發低束起來,滿意一笑。不得不說那胖子手藝很好,黑發很自然,不像是染出來的。
“嘿!姐你還别說,你這樣還真有點清純女大學生那味了!”
鏡中目光冷厲掃過,那胖子埋頭不敢說話了。
*
“如果死亡即悲劇,那麼人終其一生都會是一場悲劇。”
會議室投影儀播放着一段采訪視頻,辦公室裡的人屏息靜默,伴随着一些電腦運作的白噪音,焦灼地等着視頻會議那頭的老大發落。
商務車後座,蕭岚盯着屏幕,雙眼微合,勾勒精緻的紅唇緊閉,指尖在車座椅扶手上敲落兩下,發出些步步逼人的聲響。
“她還真敢說……”
會議室裡公關部門幾乎人均咽下一口唾沫。
最後直到她唇角微微一揚,會議兩頭的氣氛才放松下來。
“随她吧,大衆媒體對話劇的關注度有限,争議越大熱度越高,說不定是好事。讓大家把精力都放在後面的影視化上,前期這些隻是鋪墊。”
就像無數巨作曆史故事的開端一樣,新版“花辭鏡”的首演是一場空無前例的慘敗。沒人理解這些劇作家在幹什麼,他們改編了腳本的結局,把戲劇硬改成悲劇,把完美摔碎,把醜陋延續,讓最險惡的人活着,讓最溫柔的人死去。
面對那麼多質疑,作為戲劇學專家同時也是這部新作女主角的江晚雲,卻隻這一語作了回應。
蕭岚用指尖碰了碰藍牙耳機,挂斷了通話,低頭回複手機裡的文字信息,期間擡眼,透過車鏡觀察一眼副駕駛上一路沉默寡言的林清歲,哼笑一聲打趣:
“你倒是挺沉得住氣。你做好心理準備,招人不是江晚雲本人的意思,帶你來之前,我還帶了其他六個人過去,都沒有熬過試用期,她們都很優秀。”
林清歲聽懂了言外之意,隻沉默無言地看着窗外。
車一路開向江邊,橋下江水載着融雪東流,蕭岚難得放下手機,打開了一點車窗,初春的氣息迎面撲來。
林清歲長時間沉落的視線也随着飛往枝頭的鳥雀擡起,看它晃晃尾巴,抖落下枝桠上的積雪,嘴裡含着一根細枝,像是要築起新巢。
江晚雲住得不算偏遠,離江邊劇場走路也不過半小時。别墅坐落在城區中難得的清淨地,用青磚黛瓦圍起的一方庭院,腳下石子路和小橋流水為飾,沒融盡的雪淺淺覆了一層綠草新芽,恍若一幅江南初春圖。
“這是晚雲的恩師生前自己設計修建的房子。樊老沒有孩子,走後所有的遺産都留給了晚雲。”
蕭岚讓司機在庭院外就停好了車,帶着她步行穿過庭院。
“公司招聘你來,雖然名義上是她的執行經濟,按常理,應該一切以利益最大化為目的。不過自從兩年前樊老去世,晚雲就一直病着,身體狀況好一陣壞一陣的。劇團和學院的工作都很繁重,停不下來,她不肯招助理,手下也沒個研究生。我希望你可以平衡一下她的工作和生活,任何工作安排,以她的身體為前提。哪怕隻是你試用期這一個月。
蕭岚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這是私心話。”
林清歲應聲道:“明白。”
按響别墅門鈴片刻,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開了門,颔首緻意後說道:“蕭總,江老師已經在房間等着了。”
開門的人是家中保姆吳秋菊,林清歲在資料上看過她的照片,據說也是蕭岚親自去家政公司挑選的。和電視偶像劇情節裡那些保姆阿姨如出一轍的做派,甚至穿了一身幹淨整潔的制服,蕭岚的表情看來,應該對這位阿姨很滿意。
林清歲看着吳秋菊謹小慎微的姿态,眼神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吳秋菊引路兩人上樓,樓道一旁的牆壁上挂了很多黑白照片,内容大概都是舊電影廠的拍攝畫面,或是老劇院的戲台。林清歲掃視兩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到了二樓最裡的房間,吳秋菊輕聲敲了敲門:“江老師,蕭總帶着林小姐來了。”
“進來吧。”
那回應聲低柔。
卧室裡的窗戶大開着,光線比走廊裡明亮許多。木質的書桌上吹散開來淡雅的茶墨香,窗外那樹甘棠花大多含苞待放,孤孤單單開了幾朵,但一片青綠中,那幾朵零碎的雪白也已經分外搶眼。
坐在窗邊的背影柔弱單薄,一身素淨,長發如墨垂落腰間,清冷悠然,像是畫家在甘棠圖裡添上的驚鴻一筆。
景中有了人,便有了情,因而白色甘棠自古有了凄涼、惆怅的象征,就像打開門一瞬間,讓人感受到房間明朗的同時,也被一些郁郁寡歡的風吹拂着。
“你先在門口等我一下,”蕭岚交代一句,就切換一雙狐狸笑眼迎上前去:“親愛的,好久不見。我剛在車上跟Nancy電話會還說呢,你那句回應太棒了,怼得那群門外漢根本沒話接。”
林清歲沒想到這個在公司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要挨她一頓罵的女魔頭,居然對江晚雲這麼谄媚。
而江晚雲卻依然背身坐着,自顧自回複着電腦裡成堆的郵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