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在城裡走街串巷,黃昏在後院柏樹下覽讀詩書,明月初上把酒淺酌。
恰如少年遊。
第四日,晚霞當天,昏黃絢爛。
破天而傾的金光灑在舊籍泛黃的紙頁上,粗制茶盞中的清茶還留有些許餘溫。
孟添巽垂目正看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
解卦,上六。
對坐着的顔樂之保持着垂眸閱卷的姿态開口道:“小人身居高職,禍亂朝綱,民不堪苦,該當如何?”一如年少,兩人觀書有感,則釋卷對答。
孟添巽聽見耳畔風聲,神色一暗答道:“君…君辨忠…忠奸,君…君施…仁仁政,君…持中中…正。”
風起卷翻,孟添巽擡手壓住了翻展的書頁,目光所及還是那行字。
顔樂之聞言眉宇壓低,不打算放過他,又快聲接着問道:“是君子還是君王?”
風帶走了清茶僅剩的餘溫,孟添巽摩挲書卷的指尖寒意漸起。
斜陽落日,長影扭曲。
時間凝滞,殘陽餘晖落于孟添巽烏黑鬓發間,京安的萬家燈火又至眼前,還有那個高坐于九龍黃金台的人。
“君王。”久到顔樂之不住擡眼向他看去,孟添巽才怅然若失的輕聲回道。
顔樂之放下書,垂手于膝,暗自拽緊衣袍略帶顫音道:“枉你當年挑燈夜讀,手不釋卷,而今的回答卻與一知半解的懵懂癡兒無異。”
顔樂之淺吸了口氣,加大音量按耐住顫音“你少時便立志要做天下第一相,勤修身,輔明君,新百姓。崇遠二十六年,你高中狀元,鮮衣怒馬意氣高,勢要為萬民謀福。如今奸臣當道,百姓苦痛。你卻意志消沉安心做起隐士來了?”句末還是沒能壓住顫抖的聲線。
顔樂之幹脆站了起來,一字一句問道:“孟添巽,你真的甘心嗎?”
孟添巽咬緊牙關,口中酸意不減反增,周圍氧氣稀薄起來,這位身穿補丁粗布衣服的清正男子猛咬下自己的舌尖,牙關才得以重新打開。
“我有什麼不甘心的?”一字一句從哽咽的喉嚨硬擠出,沾滿血腥。
顔樂之直言道:“你要是真的放得下,你就不會夜夜枯坐于月下。”孟添巽僵硬的神态出現一道裂紋。
“你要是真的放得下,你就會安心做個閑官,而不會主動辭官,辭官後重病一場,神形消瘦,衣帶速寬,形如槁木。你要是真的放得下,你就不會求佛問道,寄心在外,作繭自縛。”
春秋輪序,鬥轉星移。
孟添巽這四年在原地兜兜轉轉,心甘情願畫地為牢。
“是怕在夢中見到慘死的曹問憲,枉死的鄭如琢,還是怕見到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生不如死呢?”顔樂之一擊中的,兩人都在這場“清談”中挂了彩。“還是可惜與魏鴻漸的情分不再?沉湎于母親……”顔樂之自察失言,将話吞回口中。
越是深言,創口越深至骨髓。
孟添巽失态呵斥:“夠了!”
戰火停止,硝煙漫天。兩敗俱傷的場面,傷勢較輕的人打掃戰場。
顔樂之忍着對他的心疼,開口打趣道:“喲,現在不結巴了。”
圖窮匕首見,顔樂之表明來意:“與其在原地空耗心神,不如破牢籠起身前行。官場不止一條道,明槍不行,暗箭亦可。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何必舍本逐末,苦求于形?你是有選擇的,别把路堵死了。”
孟添巽合上書起身,如同逃命般匆匆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