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添巽全身上下就帶了一個舊布包袱,魏鴻漸則是不知道從哪裡背來了一個錦織雙肩包。
兩人一言不發幹坐在桌前,孟添巽翻出一本書來讀,魏鴻漸幹脆将雙肩包放在膝上細數包上的織花共有幾片花瓣。
安靜的屋子,沉默的氣氛。
魏鴻漸在将包上的織花從上到下翻看細數五遍後,借着空隙偷瞄孟添巽幾眼後,艱難開口:“我們接下來去哪裡?”
孟添巽撚起書角翻頁,泛黃的書頁久而脆化,發出綠竹生長的響動,冷風直入竹林,竹葉翩翻,合成共鳴,“普加縣。”
鴻鳥誤入這片簌簌作響的竹林,暫時迷失方向,隻好展開雙翼随風而往。
孟添巽揣摩不定魏鴻漸的意圖,摻雜個人欲念的揣測往往不準,他已經被欺瞞過兩次,一次曹問憲,一次鄭如琢。
信任的代價太大,他拿不準這次所需的酬勞,他能否支付得起。
目光在豎排文字中漫無目的地掃動,混雜的思緒絆住前行的路,孟添巽的指尖再次撚起一頁翻動。
屋子的朝向不好,即使當下是白日,透入門窗的光線稀少的可憐,整個房間大概常年處于陰天,很少放晴。
孟添巽的眸光在越暗的環境中越是透亮,漆黑如夜的瞳孔中燃燒永不熄滅的炬火,魏鴻漸望着孟添巽的雙眸,濃密的眼睫沒有遮擋目光,反而延長視線的範圍。
長睫曾輕吻過他的頸側,上撩的眼尾挑起滾燙的淚,這雙上下掃動的眼睛曾深深的注視着他,後來一汪缱绻化作朝堂上銳不可當的劍和暗獄外沉寂冷清的霜。
魏鴻漸在闌幹的掩蔽下,眺望孟添巽和顔樂之愈來愈遠的身影,直至兩人消失在茫茫雪色中,轉而将雪上留下的足迹來回刻畫,直到落雪藏匿其蹤迹。
自己恨透了冬日和雪。
魏鴻漸不敢奢求目光的再度停留,自骨骼中生出的卑劣叫嚣着,渴望自己可轉世輪回為霜挂在孟添巽的眉睫上,融化滲透進他的肌膚中。
師父離開他,以後的路途會平坦些,泥濘的路上會少些如自己一般的泥點濺到師父的身上,師父自然能走的輕便些。
夜深人靜的皇宮格外寒涼,刺入骨髓的冰。魏鴻漸隻好将自己蜷縮埋入孟添巽留在宮内的衣裳取暖。
寬大的床榻上隻在中心隆起小小一團。
魏鴻漸試過好幾種方法抵禦寒冷,自己穿上孟添巽的衣裳,或是将衣裳綁在的身上,或是把衣裳平鋪在床榻中央,自己睡在衣裳上面……
萬幸的是,魏鴻漸找到了一個不錯的方式——寬袖環在自己的腰上,自己的手臂環住衣帶系處,空留出熟悉的位置。
同樣可幸的是,魏鴻漸治好了自己怕黑的毛病。
幼時在冷宮中的某天夜晚,睡在草垛上的自己半夜噩夢驚厥悠悠轉醒,本能去摸索身旁早已瘋魔的母親,尋求一絲安全,可那天身體沒有感受到往日一巴掌或一腳的痛感,魏鴻漸猛地睜開眼睛。
草垛旁的桌上飛着一個長長東西,沒有接觸到桌面。
借一點慘白的月光,小小的魏鴻漸亂着頭發定睛向上一看,長長的東西不是其他的,而是他的瘋子娘親。
魏鴻漸至今還記得那冰冷的紋理觸感,從那天後魏鴻漸不敢待在黑暗中了。
蠟燭在冷宮中也是個稀缺物件,在遇見師父前,魏鴻漸在石階上睡過,在樹上睡過,也在荒草地裡枕着胳膊睡過。
師父送來了蠟燭和光。
後來,寝殿内燈火長明。
再後來,魏鴻漸不怕黑了。
黑暗帶來的冰冷遠沒有燭光明亮發現身旁空無一人可怕。
“小陸,你也想看這本書嗎?”孟添巽清冷的聲音将魏鴻漸驟然拉回人間,渙散的視線重新凝聚直直對上孟添巽詢問的目光。
孟添巽被魏鴻漸看的發毛,隻好開口打破這奇怪壓抑的氛圍。
魏鴻漸掃過孟添巽左手擡高亮出的封面書名,臉不紅心不跳開始扯謊:“我看孟大人看得這麼入神,想來是本極有意思的書,确實好奇。”
孟添巽翻過書面一看——《日記故事》,匆匆翻掃書頁,曹沖稱象,司馬光砸缸,鐵杵作針……
還配有故事插圖,對啟蒙階段的小孩确實很有吸引力。
孟添巽朝魏鴻漸笑了笑,貼心的将書遞給十分感興趣的魏鴻漸:“那就書讓給你吧,或許确實對你的口味。”
“多謝孟大人割愛了。”魏鴻漸自然接過書。
孟添巽一臉慈愛的看着翻開第一頁的魏鴻漸,溫聲道:“不客氣,我早就看過了,不算割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