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鴻漸猝不及防，腦海裡隻短暫劃過一個念頭，剛剛已經拒絕過孟添巽兩次，脫口而出：“一直。”

孟添巽點到為止，重新合上雙眼，緩緩點頭輕聲道：“我記住了。”混迹在幹柴微弱的爆裂聲中，像是夢中的喃喃。垂落的眼睫在臉龐上留下一片陰影。

火堆在兩人中央靜默燃燒，火光在孟添巽身後的壁畫躍動，頂部的神佛時暗時明，如駕雲穿梭南天巧遇層層迷霧，蹤迹時隐時現。

魏鴻漸難以招架住心口冒出的酸楚，延綿至齒根的酸使他不得不咬緊牙關，否則恐怕會落得個豁齒的下場，“……”遊蕩陰曹地府的野鬼被四個字勾住魂魄，心甘情願套上重重鐵索，即便是被帶回天庭接受審判也在所不惜。

摯愛之人就在眼前，可如今相擁的資格都沒有，魏鴻漸放緩腳步向火光照拂不到的深處行進。

這座廟宇應是民間自發修建而成，無光的最末側供奉着黑白無常，黑無常居左，面容可怖，眉宇下壓，兇悍肅黑，高黑的官帽上寫有“天下太平”。白無常居右，面色慘白，紅舌長挂，笑容滿面，“一見生财”印于官帽。

兩者同執森冷鐐铐在手，或肅容或笑面，無不透露出一股陰冷之氣。

魏鴻漸像是見了同類一般放松下來，上手去奪無常手中的鐐铐，塑像師傅應該不曾想到，有人會這般不守規矩和如此大的膽子不怕陰司報應，竟敢對七爺八爺動手。

鐵鍊被魏鴻漸輕而易舉從黑白無常虛握的手中扯下來，鐵鍊嘩啦作響，魏鴻漸淡漠的神色上出現裂痕，趕忙止住拉拽的動作，心虛的向後看去，好在光裡的人沒有任何反應，看來已是沉沉睡去。

“借下。”魏鴻漸将手中的鐵鍊平舉湊到黑白無常眼前示意，廟宇内靜悄悄的，無常冷眼看着擅自拿走自己攝魂緝鬼工具的人。魏鴻漸走到門口，鬼使神差想起孟添巽總是把“多謝”二字挂在嘴邊，倒退回兩位無常的面前，湊近悄聲道了句：“多謝。”

一直舉着拉平的鐵鍊到屋檐下，生害怕在發出一絲聲響驚擾到熟睡的人。

沒有鳥啼，也沒有蟲鳴。能吃的幾乎都已絕迹，馬站在旁邊的柱子旁睡着了，這片暫時歇腳的小天地裡，活着且醒着的隻剩下魏鴻漸一人。

鐐铐上泛有的陰氣連帶着月光一同死寂，魏鴻漸倚靠在木柱旁把玩鐐铐上的鐵圈，一環接一環，指尖重重摩挲，不可避免沾染上鏽氣，散發出熟悉的血腥味。

魏鴻漸的手指靠近鼻子輕撚幾下，很久很久沒有嗅到這股氣息了。

不過很快會再次熟悉起來。魏鴻漸眼底閃過幾分愉悅，自己都沒注意到勾起的唇角。

直至深夜時分，孤寒的月色飄落到檐下的絕色上，魏鴻漸半阖的眸子緩緩睜開，濡染血氣的指尖輕觸上額間，徐徐遊移至眉心，沿着高挺的鼻梁下滑到失掉血色的唇峰，唇瓣在指尖的撥弄下微微張開，待撤離後又回歸閉合。

魏鴻漸提溜着鐵鍊站起，重新将鐵鍊尾端拿在手中，長腿一邁，跨進廟中。黑白無常眼中點着白光，冰冷審視的目光定在魏鴻漸的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奪回自己的法器，鎖住眼前正在把鐵鍊當圍脖圍在自己脖頸上的虛弱豔鬼。

簡直是膽大包天。

物歸原主後，魏鴻漸回到火堆旁，火勢微弱，火苗在将要燃燒殆盡的漆黑柴炭獻上絕命曲，栩栩如生的壁畫歸于黑暗。

睡夢中的孟添巽依舊如端坐在雲端的菩薩，體态不見絲毫傾斜倒歪。

魏鴻漸在虛弱的火苗前駐足片刻，參拜自己的仙靈，很難知曉自己許下的心願是否有被聽到，他蹑手蹑腳走到仙靈的身旁坐下，仙靈的睡眠一向挺好，除非是在與自己歡好時的昏睡。

一拳的距離下，魏鴻漸偏過頭輕易看見孟添巽微微皺起的眉宇，下意識伸出手想撫平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的神态，将要觸碰時又狠下心停住，隔着薄紗般間距徒勞的一點一點，仔仔細細撫平皺起的紋理。

很快就會結束了，師父。

一遍不行，兩遍。

兩遍不行，三遍。

三遍不行，四遍。

修長的手指笨拙地描摹千萬遍眉宇間的肌理，如夜的眼眸緩緩閉阖，魏鴻漸的手漸漸垂落，胸膛的起伏趨于平緩。

最後的火苗在燃盡後吐出長長的歎息，柴炭上升起灰白餘煙。火種卻悄然降臨在一雙憐惜的瞳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