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如高塔毀壞容易，搭建難。孟添巽知道此時的心緒被擾亂，趕忙強制将追問的話語壓在心裡。

“你們都下去。”趙光常揮退在周圍站着的衙役，衙役應聲規矩退下，趙光常朝孟添巽挪了挪，用手遮住嘴壓低聲音道：“是的，司馬大人早早來過一封信。”暗示孟添巽他們是一路人。

入朝為官，誰不占個隊保平安。剛入仕途就受到袁閣老的賞識，為報答他的知遇之恩，也為在沖州的官場上站穩腳跟，畢竟多年來的政績實在是拿不出手，所以就替各位同僚鏟除異端。

原以為自己将會在沖州立住威望，沒想到被袁閣老調到豐州來了，背井離鄉，雖然這裡油水比安昌縣那窮鄉僻野多得多，但哪能想到幾十年難遇一次旱災叫自己給遇上了。好在前些年聯系上了以司馬敬為首的清流派，給如今的自己留了條後路。

果真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孟添巽心中暗道，好個司馬敬，好個清流派！面上卻揚起找到同道中人的欣喜，像是放下肩上的包袱，拱手道：“原來是這樣，之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我姓孟，孟錾，字添巽，敢問仁兄貴姓？”

在官場上就是不應該特立獨行嘛，你看看大好兒郎經曆兩三年的歲月打磨和蹉跎，變得如此圓潤，泡發了才沒有那麼多的棱角，人生在世要那麼多的尖角幹什麼呢？

如此這般多好！

見孟添巽放下戒備，趙光常更加覺得自己的選擇是對的，兩邊都不得罪，兩面都有利可圖，嘿嘿一笑拱手還禮道：“哪裡的話？下官姓趙，趙光常，字元熹，還望孟大人恕我招待不周之罪。”

趙光常？是殺死鄭如琢的那個趙光常嗎？若是的話，那就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趙光常被放養在這裡，活得好好的，袁志忠是他的舊主，現在還與司馬敬搭上了線，在朝廷兩派間騎牆觀望，兩面不得罪，兩面都讨好。

那隻會有一種下場。

“哈哈哈哈，哪裡哪裡。”

兩人氣氛和緩熱絡起來，窗外無風吹拂，樹上沙沙作響。

“孟大人，你可用過午膳？”

明知故問，方圓十幾裡見不到除魏鴻漸之外的其他活物，不過碰巧這招自己修煉的已經是爐火純青，“沒呢，一路上沒什麼吃食，今日還未用過飯。”孟添巽趁此機會用手捂住嘴，做了個反胃欲吐的表情，強咽下一口唾沫，“趙知縣，這一路臭氣熏天，怎會如此？”

“唉，現在的情況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趙光常長歎一口氣，“我先帶孟大人去個好地方，用完膳後，再來談談這一堆惡心事。”說罷，揚聲招呼站在石階下的刀疤臉衙役：“黃及，去讓小廚房做桌好吃的替孟大人接風洗塵。”

黃及得令躬身行禮，沿着石子路離開了客舍。

“什麼好地方？”現在這個荒無人煙，滿城屍臭的地方還能有淨土，孟添巽來了興趣，“勞煩趙知縣帶路了。”孟添巽起身，長椅被小腿向後移開。

“孟大人哪裡的話？”趙光常站起向前稍稍邁出一兩步，橫擺開右手臂，給孟添巽帶路，“請随我來。”

庭中的春光透過婆娑的樹蔭染綠屋檐下的陰影，樹影在石階上輕搖慢晃，孟添巽踩中兩片形影不離的葉子，擡眸朝樹上掃了一眼，不經意的贊歎道：“趙知縣，你這庭中的樹長勢喜人啊。”收回目光向走去

趙光常腳步稍一頓，向茂密的樹冠投去一瞥，樂呵呵的開口道：“下官就這點愛好，平常養養樹啊，花啊，草啊，也算是修生養性了。”一下被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分享起自己的養護心得，“小草，小花和人一樣，有不同于人。”

“哦？怎麼說？”孟添巽接住他的話，讓他繼續闡述下去，畢竟言多必失，說着說着，就可能冒出什麼不得了的話來。

趙光常一個箭步沖到石子小路的開頭，右手托起白釉閃青印鳥紋帶座方花盆中蘭花自然彎垂的葉片，绯紅蕙蘭高挺于幹，十一二朵皆傲立于葉面，幽香四溢：“好比這盆蕙蘭的習性，喜光畏暗，喜風畏閉塞，喜叢生厭單零，人不也一樣嗎？喜歡光芒，喜歡自在，适應群居。”

孟添巽跟上趙光常的步伐，花盆裡開得正盛的蘭花讓他想起一個滿身蘭香的人——司馬敬，“不同的地方在哪裡呢？”

“人太多了，也太反複無常了。”趙光常放眼自己沿碎石路一排擺放好的盆栽，解釋道：“孟大人，你看我養了這不到十盆的花草，已是精疲力盡了，還所幸它們的習性固定，讓我有地方使力。不像人，生生繁衍，不能随意取舍，隻有天才有這等權力。”

言語中無不暗示着此番天災，禍從天啟，非人力可阻。

可若是精力不足，為何要當官呢？若是能力不足，為何要當官呢？天災是無可避，但其禍患可防可救可止，雖難免損失，卻是可輕其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