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公權之人必以權福人。

“那依趙知縣的意思，人無生殺予奪他人之力？可你我手中握着的是什麼？”孟添巽說這話的語氣，無悲無喜，沒有起伏，像是在陳述着什麼。

孟添巽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住另一端的葉片，兩人各據一方，對立而站。

趙光常不疾不徐搖頭否定道：“孟大人，隻有天和天子才有這個權力，你我不過是代行之人。”

好一招渾水摸魚，推卸己任的速度比将軍卸甲還快，想升官的時候倒是無所不用其極。口中說的是為生民立命，手上做的是絕人生路，好一個兩不耽誤。

孟添巽也兩不耽誤的接話道：“是啊，我們不過是棋盤上的棋子罷了，棋子行哪路，不都是執棋手說了算嗎？還是趙知縣看得清。”手指松開夾着的蘭花葉片。

人在壯年就患上老眼昏花病症，等着暗獄的五十四式招呼到身上，保管半個療程不到就痊愈了。

一筆筆賬欠着，就得一筆筆還回來。

兩人之間凝固的空氣重新開始流動，剛剛那一瞬的反問淹沒在大海裡，孟添巽登上趙光常的小船，與他一同劃槳前行。

趙光常托住葉片的手輕撫過盛放中的朵朵蕙蘭，香氣沾染上手指和掌心，随後放在口鼻處深吸一口，濃郁蘭香沁入肺腑，讓他聞不到縣衙外的要人命的屍臭：“哪裡哪裡！下官也就是在下面多待了幾年，對這方面的感觸比較深而已，算不上看得清。”香氣麻痹了他的嗅覺。

兩人邊走邊聊，孟添巽不經意談及司馬敬也喜歡蘭花，随口誇贊趙光常和司馬敬的品味一樣高，趙光常笑着說“哪裡哪裡。”并未否認。

孟添巽被嗅覺喪失的趙光常領着縣令起居室後，純白色的碎石鋪地，中間開辟三四處由灰白色鵝卵石圍繞的花圃，庭院正中央有一口矮矮的方井，黃及拿着一把鏟子站在井旁邊，看見趙光常快步迎了上來。

鏟子杵在地上，黃及低下頭，恭敬道：“大人，已經吩咐下去了。”腰背微微彎下，還是比趙光常高些。

趙光常故作高深的點頭，“孟大人，請吧。”

黃及轉身拿着鏟子再次回到井邊，一鏟接着一鏟将腳邊鋪着的碎石鏟到三步之外去，碎石鏟開後露出一塊兩尺多寬的實方木闆。

喲，别有洞天嘛！

孟添巽走進一瞧，配合的睜大雙眼，露出驚訝的表情，“這是？”趙光常顯然被孟添巽這副表情取悅到了，“孟大人等會兒就知道了，請”

黃及蹲下将木闆掀起來，一手支開闆子，一手做請勢，“兩位大人，請。”

掀開的闆下是一道通往深處的石階，約有二十多級台階，每級台階修得平整寬大，看得出修築耗費了些時間，深處有明黃的光亮，照明的蠟燭根數也是很多。

孟添巽當然不會自己走在最前面，歉意一笑道：“我不太熟悉路，等會兒一腳踩空就不好了，還請趙知縣給我帶帶路。”

趙光常隻當是孟添巽不熟悉路況擔心踩滑，聞言答好，熟練地邁下第一級台階，連着走出三四級，擡頭朝站在上面的孟添巽說道：“孟大人别擔心，路很好走的。”幹瘦的臉平鋪映入孟添巽的眼簾。

孟添巽裝作擔心的樣子，快步跟上趙光常，趙光常走到下一級階梯，孟添巽就踩到他的上一級台階上，以防通道内有歹人出現，好迅速挾持趙光常做人質。

台階剛走一半，飯菜的香氣彌漫上來，隐約帶着辛辣。趙光常作勢咳了兩聲道：“聽聞孟大人是蜀地人士，特意為大人做了幾道家鄉菜肴，還望孟大人喜歡才好。”

孟添巽猜到趙光常接下來要幹的事了，口中悲戚戚道：“我就說香味怎麼如此熟悉，我飄零在外數年，已是很久沒有吃到家鄉的味道了，多謝趙知縣的安排。”

騙你的，前不久吃到了芳姐的辣豆花和顔樂之的辣子雞，想到這裡孟添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吞咽聲在甬道裡十分清晰，趙光常誤以為是香味引起的，加快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