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添巽走完台階,甬道的盡頭是一座雲母屏風,月隐大江之象刻畫其上,素美大氣。裡面的人遠遠聽到腳步聲,從内拉開屏風,一個莊重規整的廳堂映入孟添巽的眼簾。
地下的廳堂規格還真是不小,一張一看就造價不菲的八仙桌居于正中,上面早已擺好了各色美味佳肴,還在冒着縷縷熱氣,看鮮紅色澤,大部分是川菜。牆壁正中挂的不是儒家格言,也不是常見的山水畫,而是一幅色彩頗為富貴大氣的迎客松。
商賈的迎客松挂入官吏的廳堂,羊頭都不必挂上,做的什麼勾當買賣彰然若揭。
畫卷下置放一張長條案,案桌兩側擺放兩張紅木太師椅,通體呈黃赤色,廳堂兩側擺放着六件對稱的幾何椅,中間配有四張案幾。
孟添巽淡淡掃過堂内陳設,眉眼間浮上一層冷意,堂内暖黃的燈光使眉間的冷霜并不明顯。
是個慣犯。
廳堂内除了孟添巽和趙光常并沒有其他人,剛剛在堂内拉開屏風的人憑空消失,孟添巽暗中觀察廳堂内可能存在的密室位置。
張光常回到了熟悉的家開始熱情的招呼起客人,“孟大人,您請上座。”他雙手拉開主位的椅子,等待孟添巽落座。谄媚的笑撐滿整張幹瘦的臉,平常還稱得上文人身子骨的消瘦風姿,如此刻廳堂内的陳設一般,換了新顔,這張新臉醜陋不堪,叫人看了直犯惡心。
“好。”孟添巽也不拖沓,依言在主位坐下,擡手理了理衣袍。
張光常站在孟添巽右邊并不坐下,站着拿起白瓷細嘴酒壺先給孟添巽添一杯清酒,漸滿的清透酒水在小白杯裡泛起淺淺漣漪。
面色平和的孟添巽慢慢接過酒杯,擡眸等待着趙光常開始耍把戲。
趙光常的身體稍稍佝偻,彎着腰添酒,他的酒杯明顯比孟添巽大上好些,添酒的動作毫不吝啬,酒水很快将酒杯盛滿,酒水線與杯口齊平,少一滴不平,多一滴則溢,熟練的緊,一隻手撚住杯身,一隻手托住杯底:“孟大人,下官先敬您一杯,感謝您千裡迢迢,不辭辛苦來到普加縣。”舉杯仰頭,将滿杯酒水一飲而盡。
随後幹癟的臉皮皺在一堆,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陶醉似的砸吧一下。
酒很純。孟添巽虛握住酒杯,冷眼看着趙光常的表演。
三敬酒後,孟添巽配合着将杯中酒水一飲而盡,趙光常順利完成了席面的開幕式,終于得以安心坐下。
酒水下肚,氣氛漸暖。
辣子雞,爆炒兔等幾樣孟添巽喜愛的菜肴都被貼心的擺在孟添巽的面前,孟添巽夾了幾筷子,放緩夾菜速度,筷子轉向稍遠的櫻桃肉,菜如其名,色澤如櫻桃般誘人,偏甜口。一顆圓滾滾的櫻桃肉上裹滿了醬汁,入口帶着幾分櫻桃的果香。
趙光常見孟添巽放緩速度,就開始了搭話,畢竟兩人不是真來吃飯的:“孟大人這幾年可曾覓得佳人作陪呢?”
孟添巽慢慢咽下櫻桃肉,端起旁邊的酒杯輕抿一口,沾濕唇瓣,重複道:“這幾年啊?”頓了幾瞬,把話留有餘地,才再次開口:“趙知縣也不想想我這昏暗的前途,怎麼又會有佳人看得上呢?”浮腫的臉龐堆滿落寞與惆怅。
趙光常巴不得孟添巽這麼說,心中的快意被強壓下來,看着孟添巽浮腫的面龐,跟着憂傷哀歎道:“孟大人一表人才,怎會如此?當年……”
“當年是我少不經事,白白誤了大好前途。”孟添巽搶話說道,面上的苦痛直接讓人聯想到他捶胸頓足時的境況,“不滿趙知縣你說,我這幾年過得相當不好。”一隻手搭趙光常的肩膀。
曾經高高在上的政敵落了下來,現在與你勾肩搭背互訴衷腸,乖乖對你說:“以前是我錯了。”這種場景的殺傷力比一支強軍勁旅還大,沒有一個男子能抗拒。
“唉!往事不可追,孟大人,誰不曾是少年郎呢?我提前給你準備了份大禮,你别太傷心了。”趙光常享受這一刻作為勝利者和過來人的榮耀,施舍些甜頭給這個幡然醒悟的小子。
廳堂内響起三記清脆的掌聲,孟添巽轉頭順着趙光常的視線向屏風旁的牆壁上定睛一看,才發現天然的土色石壁上挂着廳堂内唯一的古人之言卷軸,上面寫有四個大字“食色,性也”。
卷尾剛剛沾地,突然憑空出現的纖纖玉指搭在“色”字旁,卷軸從石壁方向向外掀起。一個亭亭玉立的美人水靈靈的從卷軸後走出,身着曳地曲裾深衣,姿态婀娜,挪動碎步站定在八仙桌前。
绯紅衣袍襯得美人皮膚更加白皙,即使在暖黃的燈光下也能見到她面若桃花的姣好容顔,柳葉眉,櫻桃口,柔聲行禮:“小女拜見孟大人,見過爹爹。”
這邊使出美人計的趙光常用餘光偷偷觀察孟添巽的神色,見孟添巽眼睛一下也不眨的望着桌前的佳人,心道一字,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