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野地紋幹裂，平原不見片綠。

淺淺的車印子停在距普加縣百裡外的小土堆旁，“現在我們去哪裡？”魏鴻漸動手卸掉綁在馬身上的皮套，話音落入沙沙的土中沒有得到回應，魏鴻漸以為孟添巽沒有聽見，偏頭準備再度發問，卻發現孟添巽沉重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平緩起伏的胸膛停滞片刻，日頭過半，喉嚨發幹，“孟大人？”

孟添巽毫不客氣迎上魏鴻漸不定的瞳孔，探究的目光直直刺向眼前之人。

完了。

魏鴻漸強忍住躲閃的沖動站在原地經受着審視，一如少時隐瞞傷口被師父察覺垂頭接受命運的審判，命運沒有資格審判他，師父才有。

“對不住，走神了，小陸你剛剛在說什麼？”懸在頭頂的尖刃沒有落下，胸膛無聲起伏。

魏鴻漸斷續吐出一口濁氣，僥幸恍惚道：“孟大人在想些什麼？”語氣中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劫後喜悅。

經年風塵不侵清正舒朗眉眼，青衫依舊，金花辭鬓，“我覺得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利刃破空而來，在敵人頸側等待主人的命令。

魏鴻漸頓覺周圍空氣稀薄，心神驟然一蕩，磕磕絆絆問道：“是…是嗎？像誰？”坐擁萬裡山河之人難掩脆弱重新淪為冷宮中無助的少年，師父認出他來了？

遼闊無際的天幕陡然收緊，且留容納兩人的一隅，兩人中間卻隔着冤情錯案鑄成的天塹，近在呼吸間，遠如天邊外。

如何自處？還能跟在師父身邊嗎？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

前因後果，情緣冤孽，濁清難分。

東風驟起，孟添巽一縷鬓發随風而起，發絲遮擋眸中缱绻流光，穿過修長指尖被固定在耳後，黑袍青年冷色眉目不似記憶中的深刻，清風帶走他唇上血色，孟添巽棄吞口中熟稔的名姓，墨目一瞥隻道：“沒誰。”

日色豔豔蒸騰魏鴻漸心口寒氣，萬句千言化作唇邊一句輕吟，恍惚道：“去哪兒？”大有窮極黃泉碧落，青天南門赤足随君且去的口吻。

東風遠去處響起萬萬哀泣，孟添巽沒想好如何與面前的魏鴻漸相見，隻恐這雙眼中再次盈滿涼涼水色，遂收起預備劃破假面的刀刃，不過也不再掩藏目的，直言道：“去找楊大齊。”

反正機會随時都有，不差這一回。

“好。”僥幸逃過一劫的魏鴻漸不敢多問多說半個字，跟着孟添巽跨馬出發。

一深一淺的人影在望不到頭的土路上作伴，日光将兩人的影子不斷拉長直至長夜降臨影子的深淺不再易分。

幾度晝夜匆匆，孟添巽和魏鴻漸回到豐州城中，兩人并沒有去知義米行施粥處，而是直奔豐州知府衙門。

不知是否因為皇後親臨的緣故，通往衙門的主街不染半分塵埃，不愧是主城，與普加縣比起來知府衙門的氣度至少高出八尺有餘。

知府衙門的朱門大敞開，門口兩名當差的衙役不僅長相端正，站姿也是端，見兩位陌生面孔在衙門口下馬，其中一位相較穩重成熟者邁步上前禮貌問道：“二位有何貴幹？”

孟添巽拱手回禮道：“我們來找楊大齊。”

問話的衙役眼皮一跳，此人竟敢直呼楊知州的大名？

楊大齊，現任豐州知州，官拜從五品。

衙役上下打量孟添巽一番，衣裳素樸，長相倒是不賴，氣度頗為不凡，實在不敢松懈，保持禮貌道：“敢問閣下是何人？找楊大人有何事？”

“我是孟添巽，現任豐州巡檢，還請你通傳一聲。”孟添巽從魏鴻漸手中接過委任書示意并未展開。

衙役一聽不敢有所耽擱，巡檢巡檢，不就是來挑豐州的毛病嘛！對待孟添巽的态度更為恭敬，拱手彎腰道：“煩請孟大人稍等片刻，小的這就為您通傳。”

孟添巽點頭同意，衙役快步邁入衙門中，不需多時，又匆匆跑回來複命，額頭上冒出一片汗珠，氣沒喘勻便拱手折腰道：“孟大人，實在不巧，楊大人今日不在衙門中。”

孟添巽擡手扶起衙役，“你可知楊大人去何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