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什麼?”老李頭來了興趣,平日沒事他就愛站在城門口和來往進出城門的人扯扯閑談,之前他們這群人就屬老李頭的消息最靈光了,但這幾日他都忙着去安慰前兩日剛剛喪妻的老陳順,多好的人,熬了那麼久還是沒熬過,明明今天就有饅頭吃……
老陳順吃下最後一口饅頭,喉嚨好似被這半根拇指大點的饅頭劃傷,讓他空張嘴巴,吐不出一個清晰的字音,老李頭看着眼眶藏不住淚水的老兄弟,湊近一步,方才聽清他顫抖着的發聲,斷斷續續的字從彌漫饅頭甜意的口中抖出,“沒福啊……春苗……”
沒福啊,春苗。
蒙面男子的手指繞到腦後解開面紗的活結,“你去幹嘛了?”坐在屋内啃饅頭的男子發問道。
“發饅頭去了。”孟添巽的清正面容露出,剛被黑紗覆蓋的半邊面龐上的熱氣迅速散去,孟添巽伸手讨要顔樂之碗裡的饅頭,“給我一個。”
顔樂之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了,“不給,我給你去籠裡那新的,這個快要冷了,拿出來有一會兒了。”說着顔樂之熟練起身去廚房,端了個新盤子裡面裝着兩個冒着白氣的饅頭,“趁熱吃,吃完我再給你拿,許老闆讓豐三三專門給我們熱的。”
“多謝師兄。”孟添巽接過盤子,拿起饅頭邊吃邊說道:“師兄,你有話直說,我們之間什麼時候需要藏着掖着了?”
“看來我什麼也瞞不住你,添巽。”顔樂之臉上帶着罕見的苦笑,“四天時間,全州上下能死的死了,能殘的殘了,留着一些蝦兵蟹将變賣家産,把吃進去的吐出來,你還要再殺嗎?”
孟添巽聲音軟下兩分,語氣中帶着點受傷:“師兄,是不想去了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顔樂之眉頭輕皺,嚴肅問道:“你别想扯開話頭,你是不想活了吧?孟錾。”
冷清的屋子裡,饅頭上的熱氣靜靜散去,輕柔的白紗略過顔樂之的心尖,掠奪走所到之處全部的溫度,心口生出一陣隐隐約約的涼意。
孟添巽聞言依舊是不緊不慢的吃着手裡的饅頭,等到盤子上的饅頭被吃幹淨,孟添巽放下空盤子,顔樂之沒有起身,孟添巽也沒有開口,盤子空空的,冷冰冰的。
孟添巽那雙眼睛的溫度漸漸也散開,“對,按照律法,不審而行是死罪。”孟添巽頓了頓,“不過師兄,你不會死的。”
“我不會死?”顔樂之對上那雙依舊的眉目,這雙眼睛他看了很多年,這雙眼睛裡有過神采飛揚,有過瘡痍哀傷,哪怕是那場牢獄之災後,孟添巽的眼睛裡也有餘溫,可這幾天下來,血光飛濺的越高,孟添巽眼裡的溫度散失的越快。
“師兄,所有的事都是我一人所為,不關你的事,他們查不到你的頭上。就算查到,大不了我去求鴻漸,憑着我和他的昔日情分,他會答應我的。”孟添巽三言兩語把顔樂之摘得幹幹淨淨,冷色的眸子刻意忽視掉顔樂之失色的面容,滿不在乎的輕笑道:“既然要當奸臣,那就一條道走到黑吧。”
“不關我的事?孟錾,我既然敢答應你,我就敢負責到底,誰要你在這裡逞英雄了?”顔樂之被孟添巽的一連串話氣得面無血色,終日滿不在乎的語氣變得跌宕不穩,切齒的尾音清晰可聞。
孟添巽淡淡開口回應道:“師兄,我這并不是一時氣話,鴻漸的身體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你比我更加清楚,我亦是如此,他怕黑,我得陪着他。”
顔樂之的臉色更加難看,口不擇言道:“為了他,值得嗎?孟添巽,你不要昏了頭!”肺腑之言落地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我和他之間不論值得與否。”孟添巽直直盯着面前有些失态的顔樂之,繼續道:“師兄,你永遠是我的師兄,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這道再熟悉不過的視線像是早就看穿了他,也對,他們兩人對彼此是如此的了解,知根知底。
知根知底。
悲戚忽的漫上顔樂之琥珀色的眼眸,似有碎光閃爍其間,臉上的神态霎時空白,顔樂之不知道此時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孟添巽,四處藏匿的心思一朝被當事人輕輕點破,恨不得魂靈當即離體,“那還用說?”顔樂之艱難學着平日裡與孟添巽打趣的腔調,拔高音量道:“你也永遠是我最好的師弟。”
不會再有人比你好了,讓其他的事就到此為止吧。
兩人迎來一陣罕見的沉默。
“其實有一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在孟添巽的注視下,顔樂之清了清嗓子,似不經意想起那般,緩緩說道:“那小子不是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