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第一次上戰場之時,南宮,明堂,高位之上的那個人,她就已經離他們遠去了。
直到南宮被焚,王兄薨逝,那個記憶中人的模樣,卻已經有些模糊了。
她或許也曾瞧不起王兄,這天下靠他這種軟弱之人如何才能安,可無數次夜裡,她卻隻是心疼她的王兄,心疼那個被推上至高之位的人,因為心中覺得王兄軟弱,所以她才要強勢。
是保護,也是誤解。
姬姌突然眼眶有些酸,三個月來她未曾流過淚,因為她知道那沒有用,她把自己當做王兄身後之人,卻未曾想,王兄才是那個護她安穩之人。
到此王兄已去,自己幡然醒悟,最恨自己居然想與太子衍同歸。
那麼多人護着她的安危,為了她奮戰不休,她卻想與太子衍同歸!
姬姌将劍抱在自己懷中,她将頭埋在了劍柄之上,就好像幼時自己纏着王兄,抱住王兄大腿賴着不走一般。
一滴淚落在劍上,擦過劍鞘,劃出一道道痕迹,姬姌想笑,卻沒笑出來,隻是無聲的落淚:“洛禾,你如實告訴我,你幫我,是不是也是承了王兄的恩澤?”
洛禾靠近了她一些,兩人的肩膀幾乎快要貼在一起,她看着姬姌,柔聲道:“不是,我是為了你。”
那舊日時光随風而去,兩人依偎了片刻,便再次啟程前行。
河畔的路越走越窄,空中隐約蔓延着一股燒焦的氣息,她們順着上遊走去,水流逐漸變窄,水面上漂浮的東西卻逐漸增多。
道路狹窄難行,水流聲卻很大,腥膻的味道越發明顯,仿佛一堆人死在了這裡,鮮血灌滿了河水,又仿佛是前方有着無數屍骸,河中飄着數萬将士的亡魂……可惜再明亮的月光,也照不亮這片地方。
她們看不清楚,隻能繼續往前走。
走出去差不多十幾步,姬姌感覺自己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并非橫插在道路上的殘枝敗葉,她移開腳步,蹲下身去看,看不太清楚,她又伸手去摸,摸到一片濕潤。
手指輕撚着手上的液體,姬姌湊近了一些聞到了十分濃重的血腥味。
姬姌複又伸手,摸到那人的臉頰,她探了探那人鼻息,已經涼透了。
姬姌歎了口氣,站起身繼續往前,洛禾一言不發的跟在她身邊,兩人并肩而行,在月色下看到了無數屍體。
果然如此。
姬姌握緊了劍,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十分疲憊,伴随着一種很深的無力。
這種無力來的很迅速,席卷了她整個身體,腦海中仿佛有人在朝着她嘶吼,問她為什麼抛棄他們?
姬姌不知道,很多時候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明明也想幫他們的,但她……幫不了,或者說,她不知道要幫誰。
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周王朝下分封出了很多諸侯國,這些諸侯國又在某一時刻吞并了周王朝,而在這之前,天下九州的土地,本也就是周天下。
九州一統,周天子麾下之人,便是天下人,天下人和睦,就不會存在如今想幫忙卻不知道幫誰的局面,也真是自食其果了。
這種無力感伴随着姬姌,甚至讓姬姌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麼,姬姌看着眼前的那些屍體。
男子,女子,老人,小孩,這些屍體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屍山,發出刺鼻的氣味,河中漂浮着的,或許也是屍體罷。
姬姌有些恍惚。
沙場戰死之人她見過的也不在少數,但如今看見這些屍體,她心頭卻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或許這些人裡面,也有人是死于自己劍下……他們并沒有錯,隻是出生在不同諸國,各自行着他們應當所行的忠君之事,然而上天注定,這就是結局……
或許如此。
姬姌又是無奈一聲歎息,這大争之世何時才能結束呢?
這一路走過來,她沒有在任何一處見到過天下應該有的樣子,這天下,亂的不像天下,隻是成千數萬人争取的權柄。
姬姌閉了閉眼,她彎腰躬身,向着面前的屍山行了一禮,緩緩道:“洛禾,你說如今天下,怎麼樣才算是真正的家國天下呢?”
“天下一統,衆人一心。”洛禾跟着姬姌一同彎腰,她聲音疲累,幾乎被埋沒在風聲之中:“當戰火不在肆意燃起,當政治法度足以壓住人心,當河清海晏山河錦繡,上位者一心為民,百姓感恩天子,承萬世太平,守家國安危……殿下,那是一條很長的路,或許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做到……”
姬姌一隻手握着踏山河,一隻手搭在洛禾的肩上,她堅定的道:“如若你我傾盡所能卻未見你口中盛世,那也不必擔憂,因為這世上,不止我們兩個人如此作想,我相信,終會有那麼一天的。”
洛禾呼出一口氣,欣慰一笑:“會有的,那麼殿下,我們該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