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髒像突然被人攥緊了一樣,酸麻無力,漂浮在半空,不知該往何處落比較好。
“落年,”蕭鸩羽捏了捏他的肩頭,“翟阙沒死。一年前,他隻是詐死。隻為了避着你。為了這樣一個惹你傷心的人,太不值。”
除了心口的顫動,唐蓮再感受不到其他。
翟阙沒死。沒死。
一年來,他到處求仙問佛,想隔着幻境窺得芳魂一縷,可是世人何愚,竟說斯人已逝,不可挽回。
然後現下,他好像真的得了挽回的機會。
至于蕭鸩羽其他的話,根本入不了他的耳。
“何日,何地。”
蕭鸩羽被他突然的發問問得摸不着頭腦,“什麼何日何地?”
唐蓮已經起身從佛像後抽出那把橫刀,
如果真是翟阙,他無論如何得把他留在身邊,再也不能離開他一步。
他抽出刀刃,看着雪光映出的寒芒,沉聲道,
“康家娶親,在何日,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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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間積雪厚重,一列送親的隊伍在積雪間跋涉。
“真晦氣,呸!”
矮胖的轎夫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裡掙紮時,終于喘着粗氣不耐地嘀咕了起來,
“男子嫁人就夠丢人的了,還是巴巴趕上去作小,真是不害臊!”
說罷還故意颠簸了幾下喜轎,引得其他幾個轎夫偷笑罵道,“張二,你可是不地道啊。”
前頭管事的聽罷回過頭來甩着鞭子斥道,“都給我閉嘴,好好當差。趕不上婚期,三小姐要你們好看!”
“是。。。是。。。黃頭兒,咱這又趕了一天路了,好歹停下來讓哥幾個休息休息。這大雪天的,路實在是難走啊。”
前頭騎馬的黃福正被那馬深一腳淺一腳陷在雪堆裡搞得心煩,扭頭看着他們幾個喪眉搭眼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從關外到幽州,少說得走個月餘,現下又正直冬日,天寒地凍,積雪深厚,寸步難行,他原本在康府過得滋潤,突然領了這差事,真是有苦難言,滿腔怒火不知該往何處發洩。
原本想快馬加鞭趕緊交差,但是看着随從的一臉頹相,黃福還是揮了揮馬鞭,“行了,撂下休整吧。”
一得到指令,幾個轎夫不約而同地松開了手,喜轎脫了手重重砸在了地面上,如果不是積雪深厚,恐怕已經被震碎了。
黃福剛坐下灌了幾口酒暖身子,就斜眼瞥見那幾個轎夫圍蹲在一起嘀嘀咕咕,不多會兒,張二就被他們推了出來。
“黃頭兒”,張二小心翼翼地蹭到黃福身旁,壓低了聲音,
“這男妻,長得個什麼樣子呀,兄弟們,想開開眼。”
黃福一記鞭子抽在了雪堆上,“不該問的别問,想看啊?小心三小姐把你眼珠子摳下來。”
“不敢不敢不敢。。。”張二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雪星子連連後退。
另一個瘦小的轎夫見狀忙把張二拉下來接着找補道,
“黃頭兒,這轎子裡兩天沒動靜了,我們也是怕人不明不白咽了氣,回去不好交差。”
黃福略一思襯,從人上轎開始,他們連一口水都沒給過,萬一真的死在路上。。。
“你去。”
黃福踹了一腳臨近的瘦小轎夫,“去看看裡頭什麼情況。”
被踹倒的人連忙從雪堆裡爬起,往喜轎邊跌跌撞撞跑去。
他不敢直接掀開轎簾,先趴在側邊偷偷捏起了一角轎簾往裡頭瞧。
隻瞧了一眼,就使眼色招呼其他幾個人往這邊來。
剩下幾人看着黃福在喝悶酒沒工夫搭理他們,都圍了上來,透過那小小的空隙往裡頭看。
寬大的喜轎内,穿着豔紅金繡鴛鴦喜服的人兩條胳膊被高高挂起在喜轎頂上,纏在手腕上的布條磨得肌膚通紅,他卻像一具感受不到的布偶般,身子直往前撲。
他的頭低低地垂着,頭上的喜帕将要往下落,露出一截細嫩白皙的脖頸,看着不堪盈盈一握。
“喲,瞧這脖子,看着比窯姐還嫩,怪不得三小姐要納他呢。”
“窯姐好歹能唱曲兒,他會什麼?”張二蹭過來聲音不低地諷着。
“說不得他還真會唱呢。”
“張二,弟兄裡屬你最大膽,你敢不敢讓他給咱唱一個?”
聽到了吹捧的張二回頭看了眼眯覺的黃福,嚷嚷道,“那有什麼難的,就讓他給兄弟們唱一個‘挂枝兒’,怎麼樣?”
“你呀你”,圍觀的幾個轎夫都□□着捧他,“還得是張二。”
“喂”,聽着吹捧張二來了勁,擡起腳踢了踢轎廂。他的力氣不小,裡頭被捆起來的人像被緊拽的風筝一樣晃蕩了兩下,
“聽到了沒有,給哥幾個唱個小曲兒,唱得好了,賞你口酒喝。”
“滾。”
艱難地,從齒間洩出來的字,讓喜轎外短暫安靜了一陣。
從被黃福綁在喜轎裡開始,翟阙就開始意識昏沉。
要真論起來,他從前也是穿過一次喜服的,當時竟未發覺它有這樣沉,壓得脊梁都直不起來。
精制的喜服在他單薄的身身軀上層層裹着,密不透風,喜帕壓在頭上,讓他連喘口氣都困難。
到了哪裡,出關外了嗎,路過兄長的墳前了嗎,兄長看到他這樣,會怪他嗎。
怪他丢了翟家的人,要求娶康家三小姐。
怪他任人擺布,由着康家羞辱。
可是他再沒有别的辦法了。
他長這麼大,因為先天不足,為了不讓家裡人擔心,連府門都很少踏出,更别說結交什麼人了。
哪裡還有能拉他一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