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阙再醒來時,不知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他想起身,才發現自己早已被五花大綁動彈不得。
身下的幹草料紮得他身上生疼,鼻腔裡都是牛羊腥膻的氣息。
黑暗裡帳子四處灌來的冷風直往他身上撲,翟阙剛醒來沒多久就感到胸口一陣憋悶,接着就是止不住地咳。
像這塞北關外風裡的殘燭,一縷帶着雪氣的北風吹來都能葬了他的命。
不該是這樣的。
七八歲時他尚且能跟着兄長們和長姐在大漠縱馬,哥姐都疼他,他人最小,騎的馬最好。再長大些病症卻越發嚴重,秋風一起他就擁上了赤狐大氅,再不似從前自在。
如果他現在能呼吸順暢,如果長姐給的那把匕首還沒有被二哥繳走,他一定可以自己逃出去的,不會白白浪費河西軍的糧草。
他恨自己有這幅沒用的身子,若是被俘的是二哥,他必定。。。
不對,二哥那麼好的身手根本就不會被俘虜。即使是時鏡夷那纨绔小公子也不會像他這般沒用。
翟阙想得越發喪氣,一陣急咳後胸膛裡一陣血腥氣。
又咳出了血。
但是血腥氣掩住了一些牲畜的腥膻氣,翟阙勾勾嘴角,還不賴。
帳外從他醒來起就喧鬧不止,歌舞聲不休,翟阙猜測大概是在慶祝宇文晴帶回來的糧食。
聽不大懂的契丹話和箜篌樂聲亂糟糟地持續了半宿,翟阙感覺身上忽冷忽熱,身下的幹草料突然硬得像針一樣紮着他的肌膚,仿佛他一動,就能刺進他的心髒。
還沒有人來。
别來了别來了。
少個累贅。
他燒得昏沉沉時,舞樂裡突然混進了一縷不一樣的樂聲,似遠似近,若有若無,幽婉動人,不似人間樂。
翟阙遊蕩的魂魄好似被樂聲托住,晃晃悠悠才沒墜下摔碎。
突兀的樂聲剛起時引起一陣小騷動,但是很快就和箜篌樂相應和。
不久樂聲就逐漸變小消失,翟阙将墜地時,厚重的簾子被人挑開,冷風送來一陣松柏香。
他盡力睜大眼睛,卻隻能看到逐漸靠近的月白衣袍下擺,銀線繡的一朵青蓮花跟着衣袍擺動。
他感受着微涼的手背覆上額頭,來人似乎輕歎了聲,
“怎麼燒成這樣。”
翟阙感受着如玉般冰涼的指節緩緩地撫摸他的臉頰,一件薄薄的披襖裹住了他,接着他就被人打橫抱在了懷裡。
“别睡着。”
“好孩子。”
他才确定了來人是誰,就支撐不住暈在了他懷裡。
唐蓮抱緊了懷裡昏倒的人,知道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他剛挑起簾子,就碰到了醉酒後悠悠醒轉的宇文晴。
對方懷裡抱着他的俘虜,遇到他,臉上居然還帶着笑,
“小友,勞煩讓路。”
宇文晴雙臂展開攔住了要走的人,“你要走可以,不能帶走他。”
懷裡翟阙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他的衣袖,唐蓮也斂了笑容,擡腳踹在了宇文晴将拔刀的手上。
他這一腳用了十成的力,宇文晴捂着手跪倒在地上,沒有料到這個剛剛還和他們一起玩樂的漢人翻臉這麼快。
其他被吵鬧聲驚醒的人很快揮着刀圍了上來,唐蓮瞥見遠處馬樁上正低頭吃草的馬,無心戀戰,有人舉着刀上來時也隻是踹在對方手腕上把刀挑落,然後飛速抱着人上馬疾馳而去。
天剛擦亮,唐蓮在城外遇到了剛出城門的一列隊伍,領頭的翟朔身着輕甲,右手扶着佩劍,唐蓮勒馬在他跟前,笑道,
“這馬竟然認得路。”
“這是小阙自小騎的那匹,長姐特意調教過的,不管多遠都認得回家的路。唐公子,有勞了。”
應聞已經從他手裡接過翟阙,一列人往回城的方向已經走了一陣,唐蓮還在咀嚼翟朔的那家回家的話,離開家已經兩個多月,不知道師父師娘怎麼樣。
唐蓮還在出神,沒注意到翟朔也在觀察他,他突然勒馬回身,将錢袋抛到了唐蓮懷裡,
“小阙還得養一陣子,唐公子近日辛苦了,且回家去歇歇吧。”
唐蓮眼睛亮了亮,問道,“世子,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