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袅袅,僧人撞鐘的聲音穿過畢缽羅樹林傳入藥師殿裡,殿外鳥獸正競相争食高榕樹上的紅珊瑚果,殿内巨大的金身佛像前虔誠跪着一閉目少年。
在蒲團上跪得太久,小腿已經酸麻沒有知覺,悶熱的空氣裡充斥着散不掉的香火氣,讓翟阙額上浮出一層薄汗。
他抱着紅木簽筒晃了晃,抽出一簽,睜眼就皺了眉,怔怔地盯着上面的卦象。
不知過了多久,手上一空,緊捏的那一枚竹簽被人抽走。
“你這手氣可不太好。”
抽走簽的人衣袖高挽,掌側還留着不小心蹭上的朱砂和石青。
翟阙掃了啧啧搖頭的人一眼就閉着眼不理人。
說什麼三界寺請人作壁畫,分明是有意避着他,才一下告了月餘的假。
翟阙正心裡生氣,臉頰突然被冰涼的指尖戳了戳,他睜眼時唐蓮已經端起簽筒遞到他眼前,
“來來來,再抽一根。”
“抽都抽了,哪還能再重新抽?”
他語氣生硬,唐蓮可算讀出了點人不高興的意思,拾起地上那一枚竹簽,兩根手指一施力,一聲清脆後,那支下下簽就斷成了兩截。
“你”,翟阙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你這是幹嘛,會。。。會遭報應的。”
翟阙一下直起身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唐蓮看着他這小迷信樣樂得按住了他的手,
“來,再抽再抽。”
翟阙被按着手又抽了一支,唐蓮掃了一眼,又啪嗒折成兩截,示意他繼續。
如此往複三四次,翟阙慶幸可算是抽到了比較好的簽,免得他師父繼續作孽,唐蓮也滿意地點頭,
“诶呀,阙兒真是天生命好。”
翟阙掃了一眼滿地碎竹片,抿了抿嘴,“小師父,你這是作孽。”
唐蓮擺了擺手,“無妨,我不信這些。”
他伸出手,有意将掌側的顔料摸翟阙臉上,“你積你的福,我造我的孽。”
翟阙看他神色難見的認真,剛想開口說什麼,唐蓮又噗嗤笑出了聲,“嘿!阙兒出門沒洗臉,是花貓!”
翟阙:……
唐蓮走了有一會了,翟阙還跪在蒲團上,說是祈福,實際上在為他那不着調的小師父求神明的寬恕。
再出殿時,已然夕陽西下。
寺裡的僧人請他去用齋飯,翟阙跟人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來什麼,作揖問道,“聽說今日寺裡請了畫師重修寺畫?”
小和尚止步回頭道,“正是。風沙蝕落了藏經樓到東配殿間的二十四諸天,無相師父請了唐都料的徒弟來修複。”
“唐都料?”
“早些年間長安來的,三界寺的寺畫和城外佛窟裡的壁畫都是唐都料的手筆。聽說回長安後在集賢殿任職。眼下這位正是他的徒弟,在長安久負盛名,都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比他師父技藝還高些,都尊他為‘第一畫師’。”
“長安第一畫師?”翟阙咂摸了一下這個稱号,這種名号唐蓮居然不給自己宣揚,“勞煩小師父了,齋飯我就不吃了,我去瞻仰一下長安第一畫師。”
已是閉寺的時辰,香客陸陸續續走得差不多,藏經樓在三界寺的最裡面,穿過兩道小門除了偶爾幾個灑掃僧人就沒什麼人了。
風吹葉落,檐下的青銅鈴铎叮當作響。
青苔順着石牆蜿蜒綿亘,翟阙的目光從青苔繞到木梯,繞過随意挽起的烏發上的玉簪,落到了腕子的筆尖上。
兩筆勾勒,墨色淋漓,天青和烏金作底,偶爾點綴落霞紅和醬紫。
水潤的筆尖碰上幹裂的牆面竟像落筆在宣紙上般流暢自然,豔麗的色彩像滴入水面,霎時綻開,化作一尾小魚綴入神明的眉眼,運筆間便是天衣飛揚,滿壁風動。
其時河西各世家大族都是虔誠的佛教徒,競相聘請畫師造功德窟,供養神佛,祈求家族昌盛,子孫萬代綿延,永享庇護。翟家也不例外,隻是翟阙今日覺得翟文通昔日所請的宮廷畫師遠不如唐蓮在這寺廟裡的随筆。
唐蓮神情認真,微抿着唇,餘晖灑在他身上,恍惚間像和壁上的佛像一起被鍍了金身。
他的眼睛隻盯着筆尖,被攝了魂魄一樣全神貫注,被木梯下的人仰頭盯了半天都渾然不覺。
“果然是長安第一畫師。”
唐蓮剛舒口氣活動了一下腕子,聽到這突然的聲音,差點把手上的筆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