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蓮和翟阙跪在兩側,看着滄海龍騰的皇袍下擺從他們面前掠過,略伸手扶住了欲行禮的人,
“免禮。坐罷。”
皇後向徑直在卧榻上坐定的人奉了茶才坐在了側首,就聽他道,
“皇後,近來麟兒沒有折騰你吧?”
聞言皇後用手撫了撫微隆的小腹,
“麟兒很乖,勞陛下挂心了。”
話畢就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唐蓮瞥着一個隻顧着喝茶若有所思,一個低眉轉着指上的白銀纏絲戒指愣神,心裡歎道今日也是夠倒黴,再看旁邊跪得直挺挺的人,不知道他今日回去又得躺多久才能緩過神來。
他在宮外隻聽說先後早逝,貴妃專寵,連他出京前聽說的教坊司那位李姓内人都被封為了貴人,在長安傳得沸沸揚揚,倒是現在這位繼後沒什麼存在感,鮮少有人提及或議論。現在看這情勢,帝後應該算不上不合,但也絕算不上恩愛,倒像是兩位一起配合演出的同僚。
往日聖人隻在她宮裡走個過場,兩廂問候過便心照不宣自行散去,茶水更是一口不喝,今日茶已喝了半盞,人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皇後雖不知翟阙為何來京,但是約摸進宮也是想見一見她,說些體己話,眼下下面兩人跪了半晌,聖人不問也不走,倒讓她生了些不好的猜想,看人跪得身形晃悠,她橫了一條心,
“聽聞貴妃近日吃壞了身子,眼下臣妾身子重不好走動,陛下不若早去貴妃宮裡,代臣妾去瞧一瞧妹妹,已寬解臣妾不能親去探視的擔憂之心。”
聖人身旁的掌事太監已準備着人準備起駕,卻見平日走得飛快的人此刻動也不動,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不解地多瞧了他兩眼。
皇後隻好咬牙道,“你們二人先下去吧。”
唐蓮和翟阙正欲起身,就聽座上道,“不必。”
安坐的人随手拿起案上的那副畫,“祁連山?”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皇後一眼,又将視線放回那幅畫上,語氣冷冷地感慨道,
“好風光啊,妙筆。”
“是集賢殿的畫師?”
“正是。”
皇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将那幅畫折了幾折,拍在了案上,
“皇後這是思鄉了?”
坐在身側的人立時站起,跪在聖人側邊,
“宮裡極好,陛下待臣妾也極好,臣妾并不想其他。”
“瞧你,動不動就跪。”
聖人的語氣裡盡是嗔怪,嘴上卻不讓人起身,隻指尖點着那幅畫若有所思。
“說起你的家鄉,倒讓朕想起一件事來。”
“二郎的玉門軍直搗蠻族北部,首戰告捷。”
他的語調平淡,絲毫沒有大戰告捷的喜悅,語調一轉,
“隻是北部荒遠,契丹王與蠻人達成合作契約,合力切斷了他們的補給線,眼下二郎發信來請朝廷支援糧草繼續作戰,你如何看?”
從前聖人從不曾與她多說些什麼,并别提這些軍機要事了,直覺告訴她這個問題不是在問她。
殿門未關,燭火被一陣風吹得跳躍,她的視線瞥見一個身形動了動,
“陛下,那自然是速速派人将糧草送至前線接應。”
翟阙聲音響起的瞬間,唐蓮心中一驚,明白了些什麼,皇後隻覺腹中一陣隐痛,果然。
高座的人并不多問,隻垂眸掃了他一眼,接着道,
“近些年國庫并不寬裕。北方蠻子契丹聯手,隻怕要苦戰。玉門軍數十萬衆,光是糧草,國庫都供養他們超不過一個月。”
久跪讓翟阙感覺背上的骨頭欲斷,回話時卻還是挺直了背脊,
“契丹大旱缺糧,族中老弱衆多,隻是秋後螞蚱,與玉門軍鏖戰撐不了多久。他們此刻出手隻是想亂玉門軍軍心罷了,若是朝廷肯派出兵去往前線給玉門軍送上補給,他們的所謂聯盟自然不攻自破。”
“住口,休得胡言亂語。”皇後瞥了一眼身後的人出聲制止,
聖人隻是擺了擺手,“讓他說完。”
翟阙一個伏身拜了下去,
“關外民衆多年來受蠻子襲擾苦不堪言,玉門軍支撐邊疆已久,大小戰事總不下百餘,死傷者衆多。若陛下開恩,此戰定勝,直搗蠻族老巢,西北才能久安,永絕後患。”
翟阙這一番話下來,蓬萊殿死一般的寂靜,宮人侍女都紛紛屏氣凝神,不敢出聲。
良久的寂靜之後,皇後深拜一禮,
“陛下,稚子年幼胡言,請您恕罪。”
“直起身來,給朕瞧瞧。”
翟阙聞言起身,接受高座的人眼神打量,聽他輕歎口氣,語調低沉緩慢,
“有沒有人曾說過,你跟十六歲的二郎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