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定在康府新建的銅雀台上,數百層階梯層層向上,白玉欄杆沿階而設,盤龍玉柱口銜金珠,樓高七重,殿柱朱漆。
斜風細雨飄過,鎏金宮燈輕晃。
翟阙聽着珠玉燈穗叮當碰撞,身心俱是一片凄涼。
人聲嘈雜,他端坐席後靜聽康垚與人說一些“家道中落”“翟家無辜”“狗皇帝欺人太甚”的戲碼。自古亂臣出兵,講究的是師出有名,如今兩家聯姻,康家正好借此把謀逆之舉包裝得名正言順。
喜服輕薄,擋不住流言,阻不了風雨,翟阙将難聽的話和鄙夷的打量都盡數接納,像吞冷酒一樣一杯杯咽下肚去。
腰背和腹腔都被這冷激得微微發顫,終于在聽到一句低低的“唐蓮來了”的禀報之後,杯中酒被盡數潑灑。
康垚聽罷心腹的傳信輕哼一聲,将視線移到了他身上,
“原來他竟真如傳言般珍重你?”
翟阙在唐蓮帳中就聽人說,數年糾纏,康家早已是秋後螞蚱。他急着趕來隻為了一個目的-康家不能敗。否則這世上再沒人能将崇文帝拉下馬。
他又怎會不知,康家答應得如此痛快,無非也是想挾着他制一制唐蓮,可是看着早已埋伏在暗處的刀箭手,他又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他不要來。
夜雨驟然下大了些,騰起一層雨霧。翟阙的視線穿過白霧投到了百階之下,那人一手負劍,長身玉立。
銅雀台青石大門禁閉,百箭齊發。沖着他,也沖着在場的世家名門。
新朝容不下舊門閥,更容不下他這舊朝的擁趸。
銅雀台亂成了一團,尖叫呼喊聲不絕于耳,翟阙掀了蓋頭起身,站在殿前柱子後,被滂沱大雨和眼前的生殺鬧劇壓得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要殺他們?”
高座的康垚倒是淡定,在黏膩的血腥氣裡端起酒杯細品。
“這些人不殺幹淨,天下不得安甯。”
“你不是也想讓他死嗎,此遭必沒有他的活路。”
“别站着了,坐下來同我喝一杯。”
“很快,很快我就将他的人頭奉與你下酒。”
康垚揮了揮手,侍從便端着一杯酒遞至翟阙眼前。
“喝了吧,喝了這酒你就能一家團聚了。”
話至此,康垚才擡眼看他,
“我與你二哥,算得上是神交已久。自然不會虧待你。我能看出來,你不像外界傳言般無用,你是個機靈的。”
翟阙盯着金盞中的清酒嗤笑道,
“所以我必須死?”
康垚自顧自道,
“我們的目标是一緻的,眼下就要實現了,你于我已沒有旁的價值。”
“我敬佩你父親,也欽佩你二哥。隻是有翟家如此忠君護主的存在,我們康家沒有出頭之日。”
許是覺得今夜大局将定,康垚多喝了幾杯,對上翟阙探尋的視線,他的話也多了起來。
“我給你個痛快,九泉之下,不要再恨康家。”
翟阙伸手拿起那盞金樽清酒,迫近真相讓他手心發顫,但還是竭力穩住心神,在康垚的灼灼目光中将清酒遞至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