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霍去病仍是不理,那麼當他喝藥或是進食的時候,那些畫着地圖或符号的絹布,就會被小黃門快快收走,由西正院的僮仆接手,藏入後邊的書庫中,不能出現在病人面前。
看着底下人慌張拿走布帛的背影,霍去病隻是冷笑:
“你們拿走它,我腦子裡全記着!”
不過這樣不聽從勸告的後果,便是隔天衛青會當着霍去病面前宣讀皇帝的口谕,那些文绉绉的詞通篇表達的其實都是一個意思:
“你小子給我好好養着,不許瞎折騰!”
他嘴裡的兩顆智齒本來長得就慢,病情雖不大但很是磨人。
再加上這樣的氛圍和“服侍”,霍去病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
原本在屬官和下人前沉默寡言的霍去病,也在百無聊賴當中,逐漸發展成對着他們各種冷言冷語。
像每回醫官呈上湯藥時,衆将和官員們都會睜大眼睛,仔細盯着霍去病的情況。
要是霍去病略有咳嗽,或是皺起眉頭,他們都會傳喚醫官,仔細盤問可有更改藥方。
而當他們在對質之時,卻聽見霍去病發出一聲輕笑,随即若無其事地對衆人扔下一句:
“不必擔心,吃這藥哪怕會死的人也是我,又不是你們。”
當然,霍去病這麼一開口,隻會讓衆人越發誠惶誠恐,行禮請罪。
不過一旁默坐的霍止瘁打量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某種神情,便猜霍去病大概率隻是想跟人開開玩笑而已。
可是,當察覺自己随口一說,不僅沒能換來一點小小樂趣,反而會讓情況變得更加嚴重時,霍去病半垂着他明亮的雙眼,口中發出幾不可聞的喟歎。
家裡人瞧見,自是對霍去病更是心疼,好生勸解一番才罷。
可霍止瘁不知是否因有成見,她總覺得,自己怎麼瞧怎麼有種感覺,這就是霍去病故意捉弄所有人、想要看他們的反應好給自己取樂。
更讓她有這種感覺的,是某日黃昏時,她與阿弟們得到衛思和衛君孺同意,向霍去病告退,對方卻喊住了她。
“阿妹,啟蒙那日快到,你要用心聽講,不可誤了我這番苦心。”
看着霍去病唇邊那抹淺笑,霍止瘁心裡翻江倒海。
她知道,這家夥就是故意的。
隽方聽得霍去病發話,早已起身低頭侍立。
當霍去病說完之後,她下拜叩首,朗聲道:
“謹奉将軍尊意!妾必竭誠輔助引導女公子,助女公子品學齊修,不敢有半點松懈!”
聽着那些将領們中氣十足地說着什麼“翊甯君孝悌忠信,定當不負将軍之望。來日必學有所成,當一位德容兼備的淑女。”的話,霍止瘁覺得一個頭要變兩個大。
“這混蛋自己出不去,逮着我瞎擺弄……到時要上的那些什麼鬼課,準沒好事!”
就連三小隻和霍光聽了,也在離開西正院後向霍止瘁求證:
“阿姊,我聽先生說了,說你那位傅母很厲害、很厲害的哦。”
“大兄,怎麼個厲害法?是一口氣能從一數到一百麼?”
“這算什麼!我還能從一百數到一千呢!”
“你少插嘴!我也是聽說的啦,說她不僅學問高、品行好。宮中的太子殿下,被她教得出口成章,連皇帝陛下都誇贊!”
“哼,這又如何?她又沒法打仗,哪裡比得過我大大将軍?”
“你這無牙怪!有本事你就到小院裡跟人比比,跟我說算什麼?!”
三小隻說着說着,一如既往地把他們自己挑起來的話題帶進山溝裡去了。
所幸此時隽方一如既往仍留在内堂中服侍,并未跟來。不然小孩們也不敢當着那位端嚴的女性面前說出這些話。
而聽見這番“重要情報”的霍止瘁,更是愁眉苦臉,不住歎氣。
霍光便勸她道:“兄長定下的事,無人能改。況且那隽方曾是太子内傅,你如今已經受封,又是在家中授課,想來她也不敢怎樣。”
“但願吧!”
霍止瘁嘴上這樣說着,但心裡卻浮現出一個念頭:
“要是等到别人發現我出‘問題’的時候,不知那時我這條命會被折騰到隻剩多少口氣?”
回到西右小院,桃子這幾日因見人多,早就躲在它的小屋裡躺平。
見了主人,它叫喚兩聲,又趴下了。
面對着婢女們的迎接,看着滿小院熟悉的景緻,霍止瘁感觸越深。
此時的她,真有種即将前往刑場,面臨斷頭一刀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當她回到二樓上卧室時,看着案上那些竹簡時,更是達到了頂峰。
因為那些上面列明的,正是隽方為她排列的課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