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那你可還記得距離你身死已然過去了多少年?”
春好看向桌上的那盞花燈。
“大概……有上千年了吧。”
那串糖葫蘆的滋味果真很甜,但時間過去太久,除了甜,旁的滋味竟是連她自己都忘了。花燈是後來才補上的,他說,燈火長明不滅,見着花燈亮起,就是他在念你。
于是這燈一燃就是一千年。
“可是扶傾山是從這四十年開始才生出了異變,此前此地商旅多有往來,卻仍是相安無事。”沈容青先是提出了疑惑。
春好伏在桌上,雙臂輕攏住花燈,微微搖頭。
“再遠之前的事我也無從知曉了。”
“先不說這個。”蕭望川忽然從背後一把提起春好,“先做正事。”
說着就直接帶着春好沖出門外,隻餘沈容青一人在屋中淩亂。
早在第二次輪回的時候春好就已介紹了她與山神的初遇——白狐領着她來到了一處山洞前,她一屆女子,身子因着營養不良而瘦弱不堪,想來那地方必不可能相隔甚遠。但山神十年間都不曾現身于人前,那大抵也不會距村莊極近。
扶傾山并非一座山,而是一處山脈。
想通了上述的情形,想确認山神的藏匿也就變得易如反掌,更何況他的籌碼從來不止有一枚。
蕭望川将劍橫于春好的脖頸之前,又點了她的啞穴。
不用一刻,他就跑至數十裡開外,一邊跑一邊叫喚。
“來啊,山神!”
“自欺欺人的有意思嗎?”
“這樣的戲碼,一日重複一日,你已經看了三千年了,還不夠嗎?”
“事到如今你還不願現身嗎?”
“你若當真在意這姑娘,就來與我一戰,否則我就一劍殺了她!重來一次殺一次!我能殺她十次,百次,上千次,上萬次,你呢?你又還能苦苦支撐這幻境到何時?你已經困了她千年,到頭來還要因為那一己私欲叫她受這般折辱嗎?!”
春好急的滿臉通紅,卻怎麼也掙脫不開蕭望川的禁锢。
“呸。”蕭望川啐了一口,“你他娘的真不算個男人!”
狠話是放出去了,但他也是打從心底裡不想這麼做。
一是不忍,劍客執劍從來不是為了濫造殺戮,春好的本身早已死于千年前,但蕭望川也不敢保證,在機械地殺一人千百次後他仍能堅守一顆道心;
二是不用,他如今所有的推測都是建立在山神确與春好有情之上的,若是此次山神不曾出面,那想來之後不論再經多少次也不能将其逼出;
最後是不能,如今他也已是強弩之末,靈力在先前的輪回中損耗太多,縱然殺死春好和碾死一隻蝼蟻沒有區别,但他的身體也不能如他所願地去堅持更多的輪回了。
蕭望川在心裡敲着數,他已經快将這十裡開外沿半徑一圈掃完了,若是再過兩個時辰,仍是一無所謂,那就隻能帶着春好回去,仿照第四次輪回再闖一次山神廟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蕭望川在某一瞬捕捉到了周遭靈氣産生的變化。他順勢看去。
真是一個巨大的山洞啊。
從外看裡頭漆黑一片,但裡頭卻是别有洞天,亮如白晝。
隻是蕭望川無心欣賞。
他本以為自己仍會被攔在洞外,因此他此行的目的也不過是将春好帶來,試圖為這千年來不變的劇本平添幾分難以掩去的改變,但出人意料的,他進去了。
洞内隐約可聽見嘀嗒的水聲。
蕭望川心跳的急,時間好像在這一刻被拉的很長,他望着空蕩蕩的山體,卻遍尋不到自己的影子,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到了黃泉深處。
想什麼呢,這個世界可沒有黃泉啊。他暗自失笑,但也不過是苦中作樂。
這苦差事,一壇子酒不夠,出去得多宰阿青兩壇,不,起碼也得三壇。
忽然,一道勁風襲來,蕭望川下意識把春好抛至身後,擡劍抵擋。
“铿!”
那妖風竟有如此威力?!
蕭望川連退四步。
他不能再退第五步,再退一步,敵人就會發現他此刻的虛弱,屆時他将失去最後的機會。
蕭望川轉身,果真發現春好已經被一個帶着狐狸半面的男子抱在臂彎之中。
“你不能離開這裡?”他抹去唇角的血迹,劍氣被完全釋放而出,萦繞于他的身側。
山神身着一身月牙白窄袖長衫,沒有别樣刺繡點綴,面具的額間點上一抹朱紅,更顯得妖豔邪氣。他沒有說話,在分出一道分身将懷中的姑娘送至安全處後朝着蕭望川拍出一掌。
蕭望川側身躲過,單手鉗住狐妖的手腕,向下一折,另一手将劍一轉,朝男子背部刺去。
山神不避,反倒向下去掃出一腿。
蕭望川隻好收起劍招,向後一撤,兩人頓時又拉開了數個身位的距離。
第一次交手,他們彼此都沒能占到什麼便宜。蕭望川估摸着狐妖的修為,一時難下判斷。
狐妖虛空一握,竟凝出一把巨弓,借着這分開的數個身位,他反手射出數箭,角度刁鑽,叫人避無可避。
蕭望川無法,隻好調整内部靈氣,再次使出了青雲劍法第四式。
巨大的沖擊波擴散開來,整個洞府随之震晃起來。
狐妖晦暗的眼神在感受到青雲劍氣時恢複了幾線清明。他将弓背到身後,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倚着劍苦苦支撐的人影。
“你是青雲門的人?”他出聲問道。
“家師清虛,不知可是前輩舊識?”如此困境之下,蕭望川竟還有閑心說起玩笑,“師尊如今年事高了,可也老念叨着些老朋友,不如前輩改天去我門上做客,我定然拿出好酒好茶來招待。”
“清虛……哦,是那孩子啊。”狐妖的臉上顯出幾分懷念,“如今竟是他當上了青雲門的掌門嗎?這也不奇怪,畢竟他可是他一手帶大的徒弟……”
還沒等狐妖從往事中感到多少溫情,他又忽然痛苦地抱住了頭。
“呃……啊……全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全都死了,喝哈哈,好啊,死的幹淨,死的好啊,原來……原來連他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有人…所有人都要死!”
“你……也要死!”
狐妖從痛苦中回神,他分明已經入魔了,再擡眼時滿目通紅,宛若厲鬼。
他發出一聲怒吼,手蜷成爪樣,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朝着蕭望川抓來。
蕭望川擡劍不及。腦海中把兩世的記憶又過了一遍。
他嘴角一勾。
真是的,給他整的走馬燈都出來了。
他連閉上眼睛的時間都沒有。
好歹讓我走的體面一點啊喂!他心想。
不知道還有沒有下輩子,有下輩子的話他還是不修仙好了,老老實實地當一個閑散王爺,也不去搶啥子皇位,整天就琢磨着怎麼當好國家的米蟲,空着沒事幹就養養花,逗逗鳥,還能整點畫本子看。
不知道沈容青怎麼樣了,他可千萬别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