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不經心地回答:“喝了雞湯……裡面加了藏紅花、海參和鮑魚,味道還不錯,甜甜的。”
蔣琛笑了笑,虛弱地倚靠在牆邊,盡管他已經通過其它辦法提前知道了,但他就是想多聽聽那人說話,仿佛這樣陰郁不安的心髒就可以像高溫烙鐵砸進水中,刺啦一聲,一切歸為平靜。
他毫不猶豫地将雙氧水傾倒在傷口處,強烈的痛楚瞬間滲入骨髓,他的呼吸急促,忍不住發出輕微悶哼。
陳昭立刻發現了他的不對勁,略帶焦急地詢問:“蔣琛?你那邊是什麼聲音?出什麼事了嗎?”
傷口撕裂的痛感逐漸麻木,身下緩緩流淌的血液卻如同濃稠的河流從手機下方蜿蜒而過,撲向背後的溝渠。
蔣琛一言不發地盯着手機,仔細斟酌如果他帶着陳昭一起去死的話,黃泉路上可以作伴嗎,他舍不得放手。
他受傷嚴重,大量失血,蔣川恒則在一片混亂中逃離了現場,他再清楚不過對方會逃去哪裡。他淡然地想着。絲毫沒有對生死的敬畏。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帶着陳昭活,死亡還是很痛苦的,他也不清楚陰曹地府是否真實存在。
他的眼神空洞而陰鸷,帶着一絲偏執從男生的眉眼描摹到喉結上的那顆黑色小痣,這一切都被他完完整整刻進腦海裡。
隔着屏幕,他無法聽見對方的心聲,但這反而讓他感到些許慶幸——至少這一刻,他可以全然相信那人的焦灼出自真心。
一旦他失去生命特征,他在京城安排的人就會立即對陳昭動手,送他當自己的苦命鴛鴦。好可憐,惹人憐。
見他漸漸沒了動靜,陳昭急得脖子都紅了,聲音不由得提高幾分,“蔣琛,你說句話啊!你現在在哪裡?可以報警嗎,快點回答我!你……”
屏幕裡那人微微側過頭,露出小半張臉,視線交彙的瞬間,他的呼吸困難,不得不勒緊傷口上方的部位以減緩出血。
“……吓到你了嗎?抱歉。”雖然嘴上這麼說,他的眼底卻毫無愧疚之意。
說起來,自殺的念頭早就兩年前便在心中生根發芽,那時他設想的是從高樓一躍而下,或是攜帶炸彈在蔣烽的壽宴上自爆,大家一起完蛋。
總之他會用一種激烈瘋狂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讓一切完整歸于支離破碎的虛無,他的人生已經夠爛夠無趣了,連最後一刻都不能放縱,豈不是太殘忍。
他構想了太多,卻始終不曾料到自己最終會躺在肮髒的廢墟平靜等待生命終結,更讓他意想不到的是,無論生和死,他都是匆忙地為了一個人,一個男人。
身體的反應和情緒做不出假,他可以對男男女女産生不了反應,也允許自己束縛在條條框框的堅硬壁壘。可他不能忽視從某天開始,一個人橫沖直撞撞破了他的磚牆,還半眯着眼睛好奇打量裡面的景象。
蔣琛輕輕歎了口氣,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讨論明天的早餐:“我受了很重的傷,能麻煩你陪我說說話嗎?一直說下去,不要停。”
陳昭稍作停頓,意識到對方是想通過和自己交談來保持清醒,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然而人在緊張慌亂的情緒下往往會更加手足無措,在反複講述了三遍格林童話故事後,男生吞了口唾沫,對方那眩暈晃動的畫面也終于穩定下來。
陳昭聽見了潺潺流水,意識到附近可能有居民的存在。
他抿了抿唇,意識到現在是提出問題的最佳時機,正欲說話,他的餘光卻瞥見房門的空隙底部落下了一道狹長影子,——那裡站着一個人。
“……蔣琛,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受傷嗎?是誰要傷害你,這和你突然離開京城有關系嗎?”
尾音消逝,對面遲遲沒有回答。
被喚到名字的人勉強掀開沉重眼皮,他撥開繁盛的密林,拖着疲憊的雙腿前行。
實際上,他多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以為單憑一己之力便能對抗整個蔣家,但好在他并非一無所獲。他太擅長利用人心,甚至不需要武器就能讓敵人鬥個你死我活。
他停下腳步,半倚在樹幹上喘息。
遠處的醫院火勢猛烈,濃煙滾滾,仿佛從天空墜落下巨大火球在人間肆虐,數十輛救援車沿着小道疾馳而來,尖銳的警報聲劃破長空。
蔣川恒終于按捺不住采取行動了。的确,苦等多年卻發現繼承權最終落到了自己的兒子手中,他怎麼可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憤怒沖昏了他的頭腦,自然留不出時間讓他辨别消息的真實性。
這或許是蔣琛有生以來做過的最劃算的一筆交易——用半條命為代價,換來了整個蔣家的掌控權。
他很快就可以把陳昭“接”回來了,除了自己,任何人照顧他都不放心。
他垂下眼簾,發送了一封匿名郵件,其中包含了蔣川恒威脅蔣烽的所有錄音和視頻證據。不久之後,蔣川恒就會因涉嫌故意殺人而被逮捕。
完成這一切後,蔣琛輕呼一口氣,瞳孔開始渙散,他閉上眼,感受着身體的逐漸失溫,心口綁定的儀器也開始發出警告。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回避陳昭的問題,而是在短暫的沉默後開口:“雖然我是蔣家的獨子,但在家族中并不受寵,在利益面前,親情太微不足道。這次……我隻是被卷入了爺爺和父親之間的紛争。”
他的語氣誠懇,心照不宣地撒謊,那雙微微上挑的眼睛裡流露出些許可憐,仿佛故意在雨天摔倒以博取老師同情的壞學生,偏偏這種伎倆總是奏效。
即便知道對方有意為之,陳昭還是配合地露出微微驚訝的神情,随即抛出他始終惦記的問題:“那……你為什麼會選擇給我打電話?”
兩隻善于洞察人心的狐狸相遇,彼此編織着謊言靜待獵物落入陷阱。
陳昭在心中默念:告訴我,我對你來說很重要。
蔣琛愣了一下,輕輕側頭,透過手機屏幕直視對方的眼眸。他的眼底掠過一絲溫柔笑意,讓人難以想象他這樣的人竟也會被如此簡單的問題困擾。
兩聲槍響,驚得樹林中的鳥群四散飛逃。
“什麼聲音?!那是槍——”
陳昭的思緒被猛然打斷,相比較他的驚悸,都到危及性命的地步了那人依然保持着一貫的從容,隻是語速略顯急促。
他捂住傷口,強忍疼痛,勉強擠出幾句話:“也許是看見你一直輸入卻遲遲沒有發來的消息,又或者隻是單純地想到了你,因為是你的話,一定……”
陳昭的心髒劇烈跳動,目不轉睛地盯着對方一啟一合的嘴唇。
然而下一秒,通話突然中斷。
“蔣琛?蔣琛!”不安的情緒瞬間在陳昭心中擴散,他的手腳冰涼,立刻回撥電話,對方的手機卻始終處于關機狀态。
涉及蔣家内部的事,他不确定警方是否會介入,即便介入,他也無從得知對方的具體位置!
陳昭咬緊手指,決定暫時擱置蔣琛的異常行為,當前最緊迫的是盡快聯系到他。
正當他全神貫注地思考對策時,房門蓦地被重重敲響,吓得他渾身一顫。
門外秦臻滿臉怨氣,終于再聽不進去兩人的甜言蜜語,他煩躁怒吼道:“大晚上把我趕出去就是為了和别人煲電話粥嗎?再不消停,别怪我把這扇門拆了!”
陳昭選擇沉默,避免在對方情緒激動的時候火上澆油,那樣隻會讓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
見十幾通電話都無人接聽,發出的消息也石沉大海沒有回應,陳昭隻好打開親密付來緩解内心的焦慮。确認賬戶中每月二十萬的額度依然存在,并非虛假幻境後,他才稍稍松了口氣。
如果蔣琛真的出了什麼事,自己将會失去唯一的庇護所,到那時,想要逃離秦臻隻會難上加難。
或許……他應該直接帶着這筆錢遠走高飛?
可是萬一又被抓回來該怎麼辦?繼母還會幫他轉學嗎?
陳昭啧了一聲,猛地把被子拉過頭頂,試圖借此隔絕外界的一切,包括秦臻那近乎失控的言論。
真是的……居然還偷聽他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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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昭在忐忑不安中度過了整整一周,在這段時間裡,得益于秦臻的悉心照料,他順利通過了醫院的全面檢查,确認已經康複。
那人本打算讓他再多休息幾周,但他急于确認某件事情,堅持要回學校。
一股陰影籠罩下來,秦臻俯下身,面無表情地注視着眼前人。
這幾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的心情格外糟糕,甚至出現在陳昭面前的頻率都變低了。盡管滿臉不悅,最終他還是臭着臉将男生從家中送去了學校。
自上次會議結束後,朱同學便被勒令退學,朱家也在京城銷聲匿迹。
當陳昭走進教室時,他明顯感覺到周圍投來的各色目光,其中夾雜着審視和其他複雜的情緒,不過這顯然不是他關注的重點。
他再次回到了那條曾與蔣琛意外加深關系的逃生通道,走進了後山。
他的表情平靜,默默戴上手套,重新挖出那具狗的屍體。
經過濕潤泥土長時間侵蝕,屍體已完全腐爛成一團肉糜,腹部爬滿了蛆蟲,四周蒼蠅亂飛。
回想起許婷婷說過的話,陳昭的嘴角小幅度扯動,内心的陰暗如同黏稠的淤泥,從裂縫中一點點滲透。
“既然他不想我活,那我們就一起死吧!你不是一直好奇是誰把屍體放進你書包裡的嗎?是……什麼?你已經猜到了……?”
面對女生錯愕的表情,陳昭垂下眼眸,滿不在乎地笑了笑。
“那個人是誰重要嗎?他對我來說還有很多利用價值……我可不想破壞這種關系,所以隻好麻煩你‘永遠’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