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晏時此時看着不過十七八歲,他生得俊美,像是話本裡貌比潘安的絕世公子,才從書裡走出來,正一言不發地站在人群中央,靜靜地看着衆人。
他雖然模樣俊俏,但臉上的表情卻似寒冰一樣冷冽,仿佛此刻被人欺負的不是他一樣。
如今已經是十月深秋,即便是在江南這樣溫暖的地方,也免不得有些寒意了,陸晏時穿着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青色長衫,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腦後,勁瘦修長的身子被包裹在薄薄的衣衫之下,顯得他整個人更瘦弱了,卻又叫他看起來像一節不屈不撓的竹,正傲立于寒風之中,半點不肯折腰。
不知怎的,沈望舒突然想起自己上一次死之前,作為皇帝的陸晏時來看自己的那麼一眼——即便他長大了,穿上了龍袍,做了至高無上的皇帝,卻也和少年時的他并無太大的區别,依舊孤高又冷漠,像冰似的叫人難以接近,仿佛他天生就是生長在寒風裡、結滿了冰霜的樹,永遠不折不撓,永遠高不可攀。
隻是如今陸晏時過的落魄,他那件長衫上頭還歪歪扭扭地打着幾個補丁,瞧着确實十分滑稽——陸晏時幼年喪母,那醜陋不堪的補丁想來應該是他自己縫的。
這些個少年少女嘲笑的就是陸晏時身上這件寒酸的長衫了。
此時沈妄姝的聲音突然在沈望舒的腦子裡響起:“這是陸晏時才到書院來讀書的第五日。”
沈望舒正驚奇沈妄姝是怎麼跟自己說話的,就聽見那腦子裡的聲音又喋喋不休地解釋道:“他來這書院頭幾日,我一直都在跟他搭話,可他就是不怎麼搭理我,因而我惱羞成怒,轉而開始欺負他了。”
“那幾個少爺小姐平日裡都愛跟在我身後拍我馬屁,瞧見我對陸晏時不好了,便忙不疊地去欺負他來讨我歡心,所以到了後來……這書院裡的所有人都開始欺負他了。”
沈妄姝說着說着,似乎有些心虛,又趕緊給自己找補道:“第二世我也是在這個時間段重生的,當時一瞧見他被欺負,就馬上去幫他解圍了!”
沈妄姝說得起勁,可沈望舒本人卻聽得不甚清楚,原因無他,實在是太吵了。
眼前的少年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話,半點要饒過陸晏時的樣子都沒有。
“陸晏時,雖說你死了爹娘,卻也用不着穿得這樣埋汰,不知道的還以為街上的乞丐都能來這讀書了呢!”
“你若是實在缺錢缺到連件衣裳都買不起,便跪在地上學聲狗叫吧,你叫一聲,小爺便給你一個銅闆,如何?”
有人立刻接話:“你也不怕陸晏時狗叫到你傾家蕩産!”
這話說完,衆人當即嗤笑起來,紛紛起哄要陸晏時下跪:“大家同窗一場,這是在幫你啊!你穿的連乞丐都不如,說出去都是在丢我們書院的臉!”
沈妄姝眼見他們要動手去壓着陸晏時跪下,而沈望舒本人卻像個木頭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頓時有些急了,大喊道:“沈望舒!你在幹什麼!你快去阻止他們啊!”
沈望舒本就因為剛穿越進來而頭痛欲裂,如今這些人的聲音被揉雜在一起,更是叫她頭痛的幾乎要站不穩了,再加上沈妄姝在她的腦子裡不斷地尖叫,讓沈望舒又疼又心煩,更想吐了。
她低聲道:“别吵了。”
她想要周圍的人小聲一點,想要腦子裡的沈妄姝閉嘴,想要好好地理一理自己的思緒,眼前的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了,她根本沒有想好自己該怎麼做,沈望舒并不想在故事一開始就為自己選定一個死亡路線,所以她做的每個決定,都需要慎重才好。
為了那一個億的報酬,沈望舒努力極了。
但天不遂人願,她現在的狀态極差,劇烈的頭痛與惡心感讓她根本沒有辦法去思考,即便她已經開口讓他們先别吵了,但周圍人的動靜實在過于嘈雜,并沒有人聽見她的聲音。
嘲笑與大鬧的聲音,以及作為系統的沈妄姝在她腦子裡不斷的大喊交織在一起,叫沈望舒腦子裡那根弦終于“啪”地一聲斷了。
隻見她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擡起手來朝着那人群中的一人扇了一巴掌,大聲呵斥道:“我說别吵了!”
她這一巴掌扇下去,周圍的人瞬間安靜了下來,沈望舒那快要裂開的頭也在這一瞬間得到了平息,終于不痛了。
隻是這安靜還不到一秒,她腦子裡的沈妄姝突然放聲尖叫了起來,那一聲高音有如利箭穿破她的腦仁,險些把沈望舒的腦子炸穿了。
沈望舒心裡咯噔一下,她擡起頭一看,結結實實挨了她一巴掌的不是别人,正是日後奪嫡成功、登上皇位的男主陸晏時。
“完了。”沈望舒下意識喃喃道。
沈妄姝也大喊:“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沈望舒怔了一下,緊急在腦海裡問:“……我現在重開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