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深了,杜姨娘來的時候,前頭的侍女還提着一盞燈籠為她照明,暖黃色的燭火與月光交織在一起,于杜姨娘身上投下一道明明滅滅的光影,叫她整個人瞧上去像王家衛電影裡踩着BGM登場的溫婉美人,有滿腔的柔情蜜意要與他人訴說。
和前幾天在院子裡刁難沈望舒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杜姨娘顯然精心打扮過,發髻梳得精心,上頭斜插一支金钗,顯得整個人慵懶又風情,她原本長得就頗有姿色,如今這樣往門口一站,柔荑似的手指搭在門框上,叫她瞧着像是嬌舞無力的醉西施,跟副畫似的招人眼球。
她實在很懂得如何放大自己容貌的優勢,并以此去讨好沈向遠。
隻聽她頗為嬌嗔地沖沈向遠笑道:“怎麼回來了也不知道差人來說一聲。”
杜姨娘到底不是正經的主母,她的女兒沈菀也隻是個庶女,比不得嫡出的兒女親近,因而沈向遠回家先見自己的嫡親子女,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但杜姨娘卻偏要擺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來,仿佛沈向遠不先來見自己和沈菀便是亂了規矩似的。
“這不正要叫翠兒去叫你們嗎,”沈向遠似乎不在意杜姨娘的态度,還對她的撒嬌十分受用,笑嘻嘻地一指桌上另一個箱子,道,“給你和莞菀買的禮物,去瞧瞧。”
沈菀自然喜不勝收,樂滋滋地說了聲“多謝爹爹”,便興沖沖地去看沈向遠買給她的禮物。雖然她是庶女,但沈向遠從來未曾苛待過她,買來的禮物當然也不會比送給沈望舒的差上多少。
杜姨娘倒是不着急去看那些東西,反而對着沈向遠噓寒問暖,關心他這些日子在外頭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說起貼己話的時候也不顧幾個兒女還在場,半點知道不避嫌,那似水一樣的柔情幾乎要把沈向遠淹沒了。
沈妄姝看得咬牙切齒,恨恨地低聲罵了句:“大晚上穿得這樣花枝招展,也不知道給誰看!”
“還能給誰看,”沈望舒自己拉了個椅子坐下,又摸了茶杯來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道,“給你爹看的呗。”
“你爹要是不喜歡,她廢那勁做什麼,”沈望舒還嫌不夠似的接了句,“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氣也沒用。”
沈妄姝聽完更氣了:“你怎麼還替她說話!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人!”
“不是呀,”沈望舒笑嘻嘻地逗她:“我當然是公理與正義的朋友。”
說罷她話鋒一轉,問沈妄姝道:“說真的,你不覺得杜姨娘也挺可悲的嗎?”
她這話說得沈妄姝大為不解。
在沈妄姝看來,雖然杜姨娘出身貧苦,一度窮的連飯都吃不上,被自己的親爹娘變賣為奴,确實身世悲慘,但她憑借着美貌與一點心機,早早地攀附上了沈向遠,十幾歲的時候便入了沈府。雖然她出身低微隻能做個姨娘,卻也過上了錦衣玉食的人上人生活,尤其在沈夫人去世之後,她更是成了半個沈家的女主人,平日裡連換件衣裳都有人伺候着,因而沈妄姝實在不明白,這樣的人生究竟可悲在哪裡?
但沈望舒卻很認真地同她講:“她為了博得你爹的寵愛,在這個年紀、這個時間,還要當着三個孩子的面争寵,去裝出一副自己溫柔多情的樣子,難道不可悲嗎?”
“她把自己的人生幸福拴在一個男人的身上,若是哪一日失去了這個男人的恩寵,她的餘生也就再也沒了保障——和你上輩子一樣,你難道不覺得嗎?”沈望舒難得用這樣嚴肅的語氣和沈妄姝講話,仿佛真的想要教會她這個道理似的,“隻有你把自己安身立命的東西捏在自己手裡,你才能活的有骨氣,才能活的像個人,你明白嗎?”
“這也是為什麼我一直鼓動你繼承家業的原因,隻有你有了實權,有了本事,你才能避開必死的局,在這樣一個封建社會裡安身立命。”
沈望舒一番話說得語重心長,沈妄姝也不知道究竟是聽進去了還沒有,她沉默了小半日,最後才小聲嘀咕道:“早知道我便不要你過來這裡了,整日講些驚世駭俗的話給我聽……”
“行啊,那你現在跟我解除勞務合同送我回家,”沈望舒求之不得,“定金不退,就不要你另外賠我誤工費了。”
沈妄姝一聽這話就慫了,氣焰也不再嚣張,隻噘着嘴裝可憐道:“你連杜姨娘都會去可憐一下,可對我也太兇了些……我給你那樣多的報酬,你就不能好好同我講話嗎?”
沈望舒還沒說話,坐在她邊上的沈星遙倒是先呆不下去了。
他耐着性子在這坐了小半日,杜姨娘母女倆與沈向遠親親熱熱的模樣看得他直犯惡心,實在聽不下去了,便拉着沈望舒想要先回自己院裡去。
“走什麼,”沈望舒一把按住沈星遙的肩膀,将他按回座位上去,道,“走了你就輸了。”
沈星遙沒明白:“輸什麼?”
沈望舒卻沒向他解釋,而是擡起頭,笑盈盈地沖杜姨娘開了口:“姨娘,明日一早,你便差人把家裡的賬本送到我院裡吧。”
杜姨娘面上的表情當即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