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今年四十有三,是沈菀剛出生時就被杜姨娘招進府裡做乳母的,據說還算得上是她的遠房親戚,自打入府了之後便一直跟在沈菀身邊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如今也有十五六年的光景,算得上是府裡的老人了。
沈星遙沒想到玉珠會突然殺出來頂罪,當即有些懵了,反倒是沈向遠先開口問她:“你在府裡也工作了這麼多年,一向安分守己,為何要害大小姐?”
玉珠跪在地上,朝沈向遠重重地磕了個響頭,一字一句地道:“老奴入府十幾年,自打二小姐還是個奶娃娃時就跟在她身邊,一日日地看着她長大,已然将自己當作了她半個娘親,瞧見二小姐因為老爺偏心大小姐而受盡委屈,整日茶飯不思,老奴實在是心疼。”
說罷她又擡起頭來,略帶憤怒地望向沈望舒,咬牙切齒似的道:“大小姐平日裡趾高氣昂,向來不将姨娘和二小姐放在眼裡,我這做乳母的心疼,這才想着給大小姐一個教訓……私下去買了藥,又給了吉祥十兩銀子,叫她把藥下在大小姐的酒壺裡。”
玉珠又“砰砰”地磕了兩個頭,有幾分誠惶誠恐地道:“可老奴并不敢傷害大小姐性命啊!”
她聲音高昂又憤怒,看向沈望舒的時候頗有一股子要破罐子破摔的架勢,毫不掩飾地要将一切都抖落出來:“我交給吉祥的藥,分明就是春藥!”
既然事情都已經到了這份上,玉珠自然不想叫沈望舒還能夠全身而退,她要将吳應春的事情和盤托出,她要說沈望舒分明已經去了望月苑,更要說她已經和吳應春私會過了,隻是自己找過去的時候沒見着人影,要說沈望舒已經不是清白之身——哪怕隻有一點髒水,也要潑到沈望舒身上才夠!
可她下一句話還沒說出口,柳半夏卻突然開口道:“這裡頭的藥,确實是毒藥沒錯,你買錯藥了。”
“沈姑娘藥性發作時被我及時發現,否則早已經命喪黃泉了。”
柳半夏為人正直,這輩子說謊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如今為了沈望舒的聲譽,她卻是想也不想、十分幹脆地豁了出去,面不改色地說起了瞎話:“諸位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回春堂請我師傅蔡義山來看,這酒壺裡的藥,絕無可能是春藥!”
要說起這蔡義山,倒也确實是個名人。
他是回春堂的主人,在江南給人治病四十餘載,收的診費公允,醫術不錯,人也好相處,如今年過古稀了,還時常親自進山采藥、下到窮鄉僻壤去給人治病,因而蔡義山十分地受人尊敬,任誰見了都要禮讓他三分。
是以當柳半夏一說自己是蔡義山的徒弟時,她原本隻有七分可信的話也變成了十分,是誰也不會再質疑她了。
而沈向遠更是惱怒。
沈望舒的娘親是個溫婉如水的美人,她與沈向遠少年夫妻,又陪着沈向遠走過一段時間的辛苦路程,二人也算得是情深意重、相敬如賓的夫妻典範,是以在沈夫人過世以後,沈向遠依舊時常思念她,對于沈望舒這個早早喪母的女兒,他自然也多了分心疼與偏愛。
他整日忙于生意,沒什麼時間陪伴沈望舒,便想盡辦法在金錢上補償于她,卻不想這沈家連個下人都感這樣記恨主子,可見他這女兒平日裡要受多少委屈?!
因而沈向遠想也不想,立刻道:“玉珠心術不正,謀害小姐,杖刑一百,以儆效尤。”
“吉祥杖刑二十,即刻趕出府去!”
他這話音才落,珠玉與吉祥皆嚎啕大哭起來,一直哭不出來的沈菀此時也被吓到,眼淚“唰”地一下掉了下來,連忙去向沈向遠求情,求他能放自己乳母一條生路。
便是沈望舒這個受害者聽見這刑罰,也有些震驚了:她雖然不生活在這個時代,卻又聽說過杖刑,這二十棍打下去,隻怕是連脊椎骨都要打斷了,一百棍打完還能有個人樣?隻怕是打不到一半就要血肉橫飛、骨頭連着皮一起被打爛了去,如何還能有命在?
“不是,”沈望舒趕忙開口,“這最多也就是個殺人未遂,她倆甚至還不是主謀,不管怎麼判罰,也不至于要她們二人死啊?”
“吉祥犯了錯,罰了錢趕出府去不錄用就行了,二十棍打完,人不死也要半殘廢了。”
“你替她們說什麼話?”沈妄姝大為不解,“奴才犯了大逆不道的錯,給這些處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為何還要求情?你今日險些失了清白!難道你都不生氣嗎?”
沈妄姝今日看見她受難的全過程,是真的心疼她平白受這一遭苦,對沈向遠提出的這個刑罰自然十分滿意,沈望舒卻搖了搖頭,道了句:“在你們這個時代打工可真夠不容易的……”
那邊的沈星遙護妹心切,趕忙接話道:“怎麼不至于?”他用手一指她的腦袋,像是兒時與她玩耍一般親昵,語氣卻十分嚴肅,“她既然敢害你,受罰也是應該的。”
沈向遠也點頭道:“不錯,不重罰何以立威?這樣的事以後府裡堅決不準再發生。”
沈望舒卻長歎了一口氣。
她擡起手來,用手一指跪在地上、淚痕未幹的杜姨娘和沈菀,用近乎天真的語氣問沈向遠:“爹爹這樣着急處罰兩個婢女,是要将過錯都推在奴婢身上,将她們母女倆的罪行就這樣輕輕揭過嗎?”
沈向遠抿了抿嘴,并未作答。
但他不答,就已經代表他心中所想了。
沈望舒心下了然,但卻不去追問沈向遠的答案,隻是又問他:“既然不殺杜姨娘與妹妹,那為什麼要殺玉珠與吉祥呢?奴才的命難道不是命嗎?”
“一樣都是人,難道我們生來就比她們高貴?”
沈望舒到底是在法治社會成長起來的現代人,即便裝古人裝的再像、為了賺錢演得再拼,也實在無法接受這樣草菅人命的行為,更何況這個殺人未遂的罪名還是她給人家安上去的,若是真的就這樣處罰下去,沈望舒實在于心難安。
因而便是身上依舊難受着,她也要一字一句地據理力争道:“她犯了法,自有法律去治她,把人送到官府去,該怎麼判便怎麼判,犯了大錯也要死,小錯也要死,那還要量刑做什麼?做老闆的人若是隻能靠着性命威脅才能管理好手底下的員工,那這老闆跟廢物又有什麼分别?”